看完谍报,石方真没有开口,韩志偷眼瞥见万岁爷脸色铁青,那封谍报被捏成一团。宁王拿起茶盅时发出的轻响也让他心头一紧,御书房内空气凝滞,沉沉地压在韩志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又不敢大声呼吸,只有垂下头,弯腰看向地面的金砖。
石方真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宁王,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方寿,这件事你怎么看?”韩志心里一哆嗦,心说王爷你就算有怨气也别当着万岁爷的面表露,您老人家是不怕,倒霉的可是我。
石方寿放下茶盅,笑道:“皇兄,天大的事也不值得你动怒,主忧臣劳,安排臣子们处理便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派人把仁儿接回来,遇到杀手行刺这种事,仁儿肯定要受惊。”
三个侄儿之中,石方寿最喜欢石重仁,言语之中透出浓浓的喜爱。石方真淡然道:“这点风雨算什么,朕当年吃得苦比他多多了,经一事长一智,朕倒是觉得能多经些风雨是好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石方仁还是道:“让龙卫和暗卫都派些好手去姜州,把仁儿护送回来,顺便查查究竟是谁想要江安义的命,风雷门、落意门?还是有人想阻止清查官田?天行宗和星月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朝庭大员,传旨各州县严加盘查江湖人物,抓拿天行宗和星月阁的人,朕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作怪。”
韩志恭声应是。
石方寿道:“皇兄,如此大张旗鼓地清查江湖人有所不妥。皇兄准备对北用兵,眼下正需江湖人效力,如果此时严查江湖,恐怕于皇兄北征的大业不利。”
“难道让朕对这些江湖人忍气吞声不成,朕不发威,这些魑魅魍魉还以为朕好欺负,朕可不想八十年前朱老太尉的事重现。”石方真怒冲冲地道。
石方寿道:“皇兄息怒,臣弟当然不是要皇兄忍气吞声,只是为了大局暂时隐忍,不妨有轻有重,借题发挥。”
石方真往椅背上靠了靠,问道:“如何借题发挥?”
“臣弟以为,天行宗和星月阁明目张胆派遣刺客行刺朝庭大员不可放纵,应命龙卫和暗卫缉拿其门派子弟,并传令江湖让其他门派替朝庭出力。”石方寿微笑道:“江湖人好名,臣弟听闻那天行宗和星月阁都是江湖十大门派之一,皇兄不妨下旨剥夺这两个门派十大门派的地位,以朝庭的名义根据江湖门派为朝庭出力的大小来重定江湖十大门派,届时通过颁发金牌、赦造山门等形式进行奖赏,臣弟以为这些江湖人定会成为皇兄手中的利剑。那些不听说的江湖人,就用江湖人自身去对付,朝庭不妨坐看其成便是。”
石方真点头笑道:“方寿,你这个主意好。既然你身子骨好了,这件事便交于你去办吧。”
“臣弟遵旨。”石方寿闲得发慌,失去了权力对权力分外渴望,皇兄这道旨意让他顺理成章地重把龙卫甚至暗卫的权柄抓到手中。
欢喜还没化成笑容,又听石方真道:“你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朕不忍让你过于操劳,儿辈们也渐长大成人,有什么事也该让他们出力了。杰儿清理弊案的差事最近已交卸,就让他跟着你学学,有什么力气活就让他去做,你这个做叔叔的不用顾忌,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石方寿心中一凉,皇兄是准备让石重杰来接自己的手了,再过几年自己就真的要回家养老了。韩志眼中露出惶恐,宁王若是被楚安王架空,自己致仕之日也不远了。
“棠儿今年二十二岁了吧,让他到东宫做个太子洗马(从五品下),与伟儿多多相处,将来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石重棠宁王次子,嫡长子石重辉将来会继承王位,而次子只有荫封,到东宫任官与太子交好,将来自然少不了好处。
石方寿知道这是皇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只得闷声道:“臣弟谢过皇兄。”
石方真心情愉悦起来,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与你齐心协力将父皇留下的窟窿修补得差不多了,等朕平定北方大患后,三十年太平盛世可期。届时你我兄弟也能轻松些,听听歌舞以娱晚年,朝庭事务就交于儿辈们吧。”
说着,石方真站起身来,兴奋地书房内走了几步,目光憧憬满带自豪地道:“朕见到父皇也能无愧。”
…………
五天后,三千左威卫开进襄宁府,龙卫督统韩正亲自到来,百名龙卫和暗卫组成的护卫队接替了寅宾馆的防务,江安义惊喜地发现欣菲出现在床前。
看到江安义面容消瘦,眼光黯淡,欣菲强忍住眼泪,伸手抓住江安义的手腕,运气探查伤势。经脉内空空荡荡,与普通人无异,欣菲惊叫道:“江郎,你武功尽失了?”
江安义轻拍着欣菲的手,安慰道:“我施展了田伯教我的‘奇经催功法’,暂时功力丧失,休养些时日应该能恢复。”
欣菲知道田少秋的这套功法,她和江安义还探讨过这套功法的可行性,认为风险极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见丈夫有气无力的样子,可以想像当时的惊险。
盘腿坐在江安义的身后,运气替他疗伤,真气毫不怜惜地输入江安义体内,在丹田处总算激起点波澜,欣菲暗松了口气,根基尚在,看样子只能像田少秋所说的那样休养几个月才能恢复。
让欣菲塞了几个靠坠在背后,江安义靠着床头坐好,微笑地问道:“薇儿,你怎么来了?”
欣菲拉着丈夫的手,眼泪成串地落下,好半天才哽咽地道:“万岁让人到家中送信,说你被刺客所伤,问我是否愿意随大队人马到姜州探望。彤儿和冬儿妹子得讯都急得要命,彤儿更是闹着要跟我一起来,孩子们还不知道你受伤的消息,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一家老小怎么活。”
欣菲泣不成声,伏在江安义的身边“呜呜”哭起来。江安义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欣菲的长发,心中感叹当年初识欣菲时她是个侠女形象,飒爽英姿不让须眉,嫁于自己后甘愿放弃官身在家相夫教子,怎不让自己心生感动。
等欣菲发泄了一阵,江安义柔声道:“薇儿,为夫答应你今后一定事事小心,绝不让你们为我担心。”
想到江安义此时重伤在身,欣菲擦擦眼泪,道:“万岁又委了妾身督监(龙卫和暗卫)之职,让妾身追查杀手行刺你之事。江郎,天行宗和星月阁居然敢行刺你,我非得让他们付出代价不可。”
欣菲柳眉竖起,眼中煞气显露,回复当年“素刹手”威势。
江安义露出笑容,调侃道:“督监大人好威风,想是憋闷得久了,准备要大动干戈。”
督监之职是从龙卫(暗卫)的供奉中择优任用,官阶与副督统相同,行事更为自由,不过需奉命后才有权调用龙卫(暗卫)。欣菲当年随江安义前往化州就曾被委为六州督监,而这一次天子没有言明,实际上是给了欣菲更大的自主权。
欣菲略有些忐忑地解释道:“江郎,妾身不是贪图督监的权势,而是想替你报仇,等缉拿完这些刺客,妾身便会向天子辞去督监之职,安心在家。”
江安义握住欣菲的手,笑道:“薇儿无须解释,江某并不想将你拘束于家中,只要你喜欢这个督监不妨做下去,我喜欢看到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欣菲。”
欣菲将头靠在江安义的胸前,呢喃道:“江郎,能遇上你是妾身今生之幸。”
两人相偎相依温存了一阵,江安义道:“那些想杀我的刺客多丧身在我手中,这些刺客不过是替人卖命的可怜虫,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想杀我。”
欣菲坐直身子道:“江郎,龙卫督统韩大对妾身说,朝庭正在用人之时,天子让你以大局为重,暂时不去追查幕后之人,等北伐之后再行计较,妾身奉命也是追查天行宗和星月阁的人。”
江安义身子一僵,失落感油然而生,自己险些丧命,万岁却要顾全大局不去追查幕后指使之人,理智告诉自己天子这样做并没有错,但作为为了大局而牺牲的一方,总是不舒服的。
欣菲温言道:“江郎你放心,妾身一定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替你出气。”
“薇儿,不可率性。”江安义缓缓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遵旨照办便是。”
话虽这样说,心中的不适就像根刺扎在肉中,想起时便隐隐作痛。
看出江安义的不快,欣菲有意分散江安义的注意力,娇笑道:“江郎这次大开杀戒,那十四个人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连天行宗少宗主都死在你手中,经过这一次,恐怕没人再敢对你下手了。嘻嘻,不知是谁给江郎取了个‘血刹手’的外号,与妾身的‘素刹手’正好相配。”
江安义也笑起来,道:“一血一素,一红一白,倒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