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
一路上王氏都没有再说话,她垂着眼,陷入沉思,马车一直驶回到汝阳王府。
卓家人走之后,容卿便坐在那里入定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李绩翻开堆积的奏折开始批阅,却并非把心思都放在政务上,时不时悄悄瞥她一眼,又急忙收回视线,如此循环往复多次。
李绩心里敲着鼓,今日他的表现,应是值得一夸吧。
怎么都不见她有反应呢?
容卿却是在想着别的事,李绩未授卓东升任何官职,却让他追随楚克廉,这其中用意他参不透。
但她也不太想问李绩。
两个人都如此端着,时间便悄然走过,不知何时,李绩案头的奏折堆得没有那么高了,昏黄的日光透过门窗洒到殿内,铺就一片金黄,窗影斜斜,落在案头的光亮稀疏,李绩松开毛笔,掐了掐眉心,看了这么久他眼睛也有些发涩了。
闭目休息一会儿,他恍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急忙转身,就看到旁边的椅子上,容卿手抵着侧脸,已经歪在软垫上睡着了,绵长的呼吸声在空荡的大殿中消散,好像将自己隐匿在一方天地里,不曾打扰谁,也不曾走近谁。
李绩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遮住稀疏日光,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应是睡得很熟。
李绩蹲下身,伸手握住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轻抚摸那份柔软,想起她昨日因为李准无礼而发脾气的模样,嘴边不经意露出一抹
笑。
就是这丁点的变化,也让他雀跃不已。
焐暖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难,李绩如今算是明白了,但他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你睡着的时候最爱我,”李绩看着她的睡颜,又开始说那句他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在她睡着的时候,这样窃窃私语,“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反驳。”
容卿不曾知道。
李绩长叹一声,弯身将她拦腰抱起,动作小心翼翼,入了怀,容卿紧着眉,微微睁开眼睛,辨认那人是谁,看清楚了,又松展了眉头,手臂扒到他脖子上,似乎是怕自己摔下去,然后又闭上眼睛。
李绩看到她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忍不住扬起嘴角。
“给我把四四抱回宫去……”
容卿在他怀里咕哝一句,李绩的脚步停顿,微微一愣。
四四?
“喂它食儿……驯养它……让它只跟我一人亲……”
李绩皱紧眉,似乎听懂她在说什么了,脸色逐渐变得黑沉,四四,大概是指那只狗,可是怎么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你醒着呢?”李绩问。
没有声音,也不再呓语了。
李绩看着怀中人,想着自己被当做狗一样看待,自负如他这般,自然没有什么好心情,可是,可是……
偏偏拿她没办法。
“让它只跟你一人亲?”李绩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满脸写着不高兴,“那我呢?”
他理直气壮地问了一遍。
“那我呢!”
怀里的人还是没声音。
李绩迈开步子,本来是向着殿门的方向,此时却调转身子,向后殿走去,匆匆走近内殿,他把容卿放到自己龙床上,刚给她盖好被子,床榻底下就钻出个小脑袋,李准带来的那只狗正仰头看着他。
李绩顿时气结,冲着那狗压低声音横道:“你敢抢朕的人?”
“嗷!”
“绝无可能!”
“嗷!”
“凭你也敢称‘四’?”
“嗷!”
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脸对着床里,又咕哝说了句梦话,色厉内荏的皇帝陛下不出声了,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人走了,空寂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一声笑,可见是忍不住了。
“无聊!”
入夜,清风微凉,聿国公府的马车停在
宫门前,马车上下来一人,身上穿着入宫觐见的官袍,脚步匆忙,没有阻挡地进了宫门,有太监正在等他,他走过去:“有劳魏公公。”
“公爷言重了,陛下在紫宸殿,请随我来。”魏桁给他引路。
路上,陆十宴打探道:“萧统领可在?”
魏桁点头:“在。”
“陛下心情如何?”
魏桁笑了笑:“可不敢妄议陛下。”
陆十宴看他笑里藏刀的模样,便不再问话,到了紫宸殿,魏桁便停在外面:“公爷进去罢。”
陆十宴点了点头,推门而入,殿中掌着灯,倒是比外面还亮堂,萧文风正跪在地上,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挤眉弄眼,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他先去跪地行礼。
李绩坐在上头,手中拿着笔正写着什么,听见陆十宴行礼却头也不抬,没让他平身。
陆十宴又觉得有人在掐着自己脖子。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陆十宴跪得膝盖有些疼了,龙椅上的人仍是一言不发,终于,他听到“啪”地一声,奏章合上,李绩抬头。
“陆爱卿,你亲口跟朕承诺过的话,自己可还记得?”
陆十宴脊背一僵,几乎是瞬间就想起,那次陛下因陆清苒跟他问罪之时,对他说过的话,上次是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次……
“微臣记得……”
“你是怎么说的?”李绩笑意森凉,说出的话如绕颈蛇蝎。
陆十宴叩首哀呼:“臣教女无方,任凭陛下处置!”
李绩冷笑:“你果然知道。朕信任你才把自己性命都交托到你手上,单靠金翎卫都已查出幕后真凶,你身为督办此案之人却迟迟不来报,朕若不召你进宫,你还打算瞒朕瞒到几时?”
他说着,手中掷出一物,东西正好砸到陆十宴头顶上,他微微挪动视线,掉落在身前的是一个折子,上面写着案情综述。
“朕记得,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再有一次,陆爱卿说过会自行解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自行解决!”
陆十宴伸手拿过那个折子,摊开后,逐字逐句地看着上面的话,一行行,一页页,说得甚是清楚,陆清苒如何与人谋划,如何拿到毒/药,如何下的毒,又如何害得陛下中毒,条理清晰,思维顺
畅。
但就是有一处不同。
致人小产的毒,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能被救活,算人命大。
“微臣……想要见见自己的女儿。”陆十宴轻轻说了一句。
李绩怒火未达眼底,却多了一份审视,陆十宴的模样,跟他想象中不太相同。
“知道朕为什么独自召见你吗?”
萧文风抬了抬头,心里嘀咕,我不算人?
陆十宴垂下头:“微臣知道,陛下不想折损了微臣的颜面,这是家中丑事,陛下想密而不发,暗中处理,算是全了两家的情分。”
李绩皱了皱眉:“那你是不服?”
“臣不敢。”
“那你――”
“臣说过,再有此事发生,不劳陛下动手,臣会亲自处理!”
李绩眉峰微挑,他看着底下的陆十宴,良久之后才挥了挥手:“来人,带陆爱卿去承香殿。”
“是。”殿门被推开,魏桁站在门口,陆十宴磕头告退,转身随魏桁走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后,萧文风才出声:“陆十宴似乎有些不一样。”
“难道他发现陛下在其中做的手脚了?”
李绩站起身绕到案前,下了台阶,沉着脸想了很久:“他发现不难……朕奇怪的是,如若知道朕做手脚,他不会此番逆来顺受。”
“陛下不是一直相信陆十宴不会生异心的吗?”
“是,”李绩颔首,“但人总是会变的。”
“也许是觉得委屈了?”
“委屈?”李绩忽然抬高声音,而后冷笑一声,“他可不配委屈,自己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萧文风见陛下真的生气了,低下头,不敢再出声,片刻之后,李绩突然开口叫他:“萧文风。”
“臣在。”
“派人盯着聿国公府。”
萧文风微有迟疑:“怎么盯?”
“影卫。”
萧文风立马端正神色,他愣了愣,而后恭声应是。
陆十宴到承香殿时,才发现承香殿已被圈禁,周围还有玉麟军把守,而他这两日丝毫未听见风声。
魏桁带他进去,推开承香殿的门,他就看到一身白衣的陆清苒正背对着他,听见声响,她飞快地转身,惊喜的神色在看到他后悄然退去,只剩下惊讶。
“父亲?”陆清苒脸色苍白,
眼下青黑,单薄的身形让人心疼,陆十宴紧了紧拳头,“父亲怎么到这来了?”
陆十宴吞咽一口,转身对魏桁道:“有劳公公,让我们父女二人独自说说话,可好?”
“公爷请便。”魏桁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陆十宴走到陆清苒身前,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这两日受苦了?”
陆清苒望着她的父亲,终究满腔委屈压抑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父亲,陛下何时会放我出去?”
陆十宴手指蜷缩,他垂下手:“陛下中毒之事已经查清了,你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