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唯独没有算到,谢君知竟然也已逍遥游。
赔上整个般若山的力量自然不够,便是再多一座般若山,恐怕也难以填平逍遥游的一剑!
所以般若山主急退。
他半生筹谋与枯坐就这样被毁于一旦,他如此飞掠,心中难免有些苍凉,却也不至于彻底绝望。
逍遥游也总有对付的办法,他要退回海外荒岛继续蛰伏,再寻良机。
然而他念头才起,足尖轻点,如此不留余力地飞掠出数百里后,剑风却也已经起。
剑风有两道。
虞兮枝起剑,谢君知也起剑。
两道剑色并不十分相似,却有着近乎相同的剑意与杀意,不过眨眼便已经到了般若山主的近前!
既然在退,般若山主自然不愿接剑,只想继续退避三舍。
更何况,又有谁敢去接通天境的一剑呢?
但那两道剑风竟然倏然分成了两片。
虞兮枝的剑意依然不避不让地逼在般若山主的面前,而谢君知的剑意已经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背后夹击而出!
不敢去接谢君知的剑意,难道还不敢对撞虞兮枝这大宗师的剑?
然而做出选择是一回事,避无可避,再被迫重新向前,却又是另外一件事。
黑影更加浅薄了些,般若山山主手中的所有菩提珠都被他在同一时间向身前身后掷出,他这样急速后掠再骤停,灵气倒涌,在这样掷出菩提珠再结印的同时,却也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血溅在菩提珠上,于是原本就已经结成法阵去硬撼那剑气的珠子便多了几分殷红。
血光剑光对撞,虞兮枝的剑气被菩提珠冲撞,有了几分凝滞,于是般若山主便迎着那珠子而上,再一路向前,意欲避开背后斩来过分凌厉的逍遥游剑意。
剑气比他方才后退时好似还要更快更利,所以他方才退了多少,此刻便逼不得已要回来多少。
如此焦急想要避开背后近乎必杀的一击,等到般若山主倏而被面前新起的剑意惊到回过神时,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近乎回到了方才开始退后的起始点。
而那里,早已有提剑的少女站在虚空之中。
“我没有杀过人,其实也没想过要杀人。”虞兮枝平静举剑,剑光照亮了她的眉眼,她分明要做一件对她来说极难的事情,但她的目光却冷冽而毫无退缩:“但我觉得你该死。”
她举剑,一剑斩落。
既然要杀人,自然不该用昆吾山宗的剑法,也不应用白雨斋的符剑,更不要泄出任何西雅楼的丹意,否则便像是为这三个门派徒增恩怨因果。
所以她用自己的剑。
烟霄平直向前。
这一剑简单纯粹至极,甚至仿佛没有任何剑招剑式,便只是这样锐不可挡地递出。
最后一颗菩提珠被击碎,虞兮枝本是单手持剑,但在刺破那菩提珠,再入黑雾中时,便又加了一只手在剑柄。
少女的衣摆发丝纷纷被剑气激起向后飞扬,只有剑气剑意一往无前!
有剑刺入肉体的细碎声音传来。
般若山主被虞兮枝的这一剑一阻,背后便已经避无可避地撞上了谢君知的剑意。
而面前虞兮枝的这一剑便仿佛将他硬生生向后贯穿,真正倒钉在了谢君知的剑气上,待他彻底被那剑气没体而入,虞兮枝的剑却还没有停!
漫天剑气不散,杀气更浓,却仿佛有什么从如此高空中直直坠落而下!
尘土喧嚣,渡缘道某座已经熄灭了烛火的山头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洞。
有蛛网般的碎裂从洞的中央蔓延开来。
那洞的正中央,虞兮枝飞扬的发丝刚刚落下,而她手中的烟霄已经几乎没入了地底。
般若山山主周身黑影尽散,真正露出了他苍老干枯的模样,他的一双眼周围皱纹密布,眼神已经涣散。
“我尊重你的理想,也尊重你或许也想要改变这个世间的选择。”虞兮枝保持着这样握剑刺入的姿势,低声道:“但你不该将你的理想踩在别人身上,也不该自作聪明,以别人的伤痕为局,以证自己的道。”
她慢慢站直身体,手中的烟霄轻轻一搅,彻底将般若山主的心脏与丹田搅碎。
“所以你该死。”
第196章 世间从此,再无般若山。
烟霄剑下,般若山主目眦俱裂,他心愿未了,自然尤有不甘,然而千万般不服不愿,更有无数话语在嘴边心头,却都湮灭在了烟霄最后的这一搅之下。
灵气剑气一起顺着烟霄剑柄没入他的体内,将他最后的生机都彻底断绝。
大多数人在临死前都有许多话想要说,但虞兮枝既然不想听,便自然不会给般若山山主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都要杀你了,为什么还要给你最后假惺惺的仁慈?
虞兮枝的神识彻底笼罩在般若山山主周身,确认他真真正正地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剑下,这才微微喘了口气,再提剑起身。
所有人都在高空之中,唯独她在地上,且在被自己一剑轰出的碎裂谷底。
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她真的站得低。
剑风浩浩荡荡,堂堂正正,好似根本不是什么杀人的剑。
有风吹起虞兮枝的长发,再吹落她剑上的血。
般若山自然不止般若山主了然一人,无数黑影见山主陨落,竟然并没有四散逃亡,而是齐齐顿住了奔逃的脚步,转而向着裂谷之中的虞兮枝悍然攻来!
他们分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好似蜉蝣撼树,又似飞蛾扑火,此去恐怕必死无疑,却依然义无反顾。
虞兮枝提剑,然而她剑风还未起,却已经有一道剑光率先亮起,阻住了那些黑影齐齐而来的攻势。
寒江剑光大开大合,虞寺藏剑五年未出一剑,此刻终于拔剑,自然出手便胜过了他以往所有的剑意!
“阿兄?”虞兮枝眼睛微亮。
对她来说,不过几乎是一入定的时间未见虞寺,可对于后者来说,却已经足足五年。
听着这一声阔别实在太久的“阿兄”,虞寺眼神微顿,再狠狠闭了下眼,硬生生逼退其中些微泛起的水光,再抬眼,已经盛满了绝不退让的剑气。
“虞寺,你身为昆吾山宗太清峰大师兄,若是在甲子之战中侥幸不陨落,未来便是要执掌昆吾的。你此刻挡在她面前,可想过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代表昆吾山宗?”有为首的黑影中传出颇为阴沉的声音。
在所有人眼中,过去的虞寺从来都像是整个修仙界最标杆式的大师兄。
稳重,端正,修为高绝,为人正直高洁。
这五年来,他握剑长坐于渡缘道高天之上的身影,自然也不仅仅是落入了风晚行一个人眼中,更是几乎已经铸就了他坚韧正气的形象。
他起剑,剑气也带着昆吾山宗这样真正名门大宗的剑意,浩然如江海,包容平正。
然而在听了这句话后,虞寺却倏而冷笑了一声,道:“关你屁事。”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亦或者这四个字或许是从易醉口中出来的,而非虞寺,方才不过是眼花而已。
正在怔忡之时,虞寺的下一句话已经响了起来:“我代表谁,也轮得着你们这种被渡缘道逐出海外千里的歪门邪道来问?我的剑斩妖伏魔,伏的便是你们这群不敢见天日的妖魔鬼怪!”
寒江剑意大盛,空中仿佛有惊涛拍岸,将那些魑魅魍魉般的黑影彻底冲碎!
黑影破碎,寒川却未停,还要再进一步时,却有释光阻住了这江海。
了空大师手中释光如密网,将那些黑影褪去的般若山僧人们全部兜困住,也顺便阻住了虞寺的剑意。
他站在半空,冲着虞寺认真一礼,道:“两位虞施主,了然既然已死,冤有头,债有主,不如且不要再造更多杀孽,未免影响到二位的来世。这些般若山的门徒老衲自当困于渡缘道百年,以释经日日夜夜洗之,不许他们出渡缘道半步,两位意下何如?”
虞兮枝抬头看向虞寺,恰好碰上虞寺也看向她的目光。
虞寺愤怒于般若山是这一切的起源,若非他们起了如此念头,布了这般大阵,也不会发生后续的这一系列事情。但真正能够决定般若山人生死的,他觉得不应该是他,所以他侧头垂首去看虞兮枝。
虞兮枝当然领会了虞寺看自己的意思,但她所有想要说的话,却在真正与虞寺对视的片刻尽数消失。
方才她看虞寺出剑,看到的不过是虞寺的背影。
她对自己的阿兄自然再熟悉不过,但她总感觉……好似有哪里,有些奇怪。
直到此刻真正对上虞寺的双眼,再看他轮廓已然真正硬朗,褪去了所有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的阿兄,一直在这里等她,就这样等了足足……五年。
风微微吹动她鬓边的发,她与进入那妖狱之时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虞寺却分明已经……
五年本不应让一位大宗师境界的修士感受到真正时间的流逝感,但虞兮枝看着虞寺,再看向他背后先后御剑呼啸而来的易醉程洛岑和黄梨。
所有人的面容都有了些变化,但他们的眼神却没有变,看向她时的笑容没有变,愿意站在她面前的心……也没有变。
虞兮枝眼眶微红,但她不想哭,也知道他们这样御剑而来,绝不想看见她哭,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再努力绽开一个笑容,重新看向了空大师:“了空大师,好久不见,大师依然道貌盎然又居高临下得一如既往。”
了空大师不是第一次听她的冷嘲热讽了,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保持着如此双手合十的姿态,等一个确切的回应。
虞兮枝没有再说话,只握剑静静地站在原地,
“百年怕是不够。”谢君知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搓了搓手中小树枝,开口道:“不过百年后,想来了空大师说不定也不过一g黄土,一颗舍利,我又何必苛求。”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称得上是冒犯至极。
但此时四野俱寂,无数渡缘道僧人涨红了脸,想要怒叱他,却分明被逍遥游的威压彻底镇住,连眉毛都动弹不得,又怎可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了空大师苦笑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一百年,便是老衲神魂俱碎,也要拼着最后一点力量,困他们百年。”
谢君知却微微一笑:“百年不够。”
了空大师猛地抬眼,就要咬牙再加筹码。
却听谢君知继续道:“再加我一剑。”
虞兮枝最先懂了他的意思,眼神微亮,向着谢君知的方向看去。
“若他们没有死于我的剑下,那便任你困百年。”谢君知施施然道:“当然,我的剑也不是为他们而出,我不过要平一座山。了空大师,意下如何?”
――方才了空大师态度居高临下地问虞寺和虞兮枝意下何如,如今他便以无从商量的语气来问了空大师意下如何。
了空大师自然听懂了谢君知这话中的意思,心中不由得苦笑更盛,只觉得这谢君知可真是护短得紧,他又叹息一声,再想起谢君知方才分明还留有许多余地的一剑,心中自然明白一件事。
恐怕谢君知能如此与他语气平和地商量,只是看在昆吾山宗的众人到底还在这五派三道之中罢了,若是他整整孑然一人,这世间又有何人何事能够奈他何?
他一个通天境,想要对谁挥剑,对哪里出剑,想要杀谁,难道还需要和别人商量,再征得谁的同意?
了空大师长叹一声,念一声佛偈,终于慢慢让开了身子。
“虚伪。”谢君知提起小树枝,剑气乍现,将出未出时,却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了空大师若是真的想要救人,就该不避不让,挡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