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静坐片刻,夜色渐深,终于整个平莱客栈都安静下来,所有昆吾弟子都养精蓄锐,为第二日的擂台做准备。
晋入第二轮的弟子自是调整精神状态到最佳,而未进入的弟子到底曾经都在那石碑之上,其中有人被挤了下来,有人尚在上面,却也岌岌可危,自然要在是否在试剑台上挑战其他人一事上做个决断。
更何况,听说休沐这一日,已经有其他宗门的弟子之间互相切磋了好几轮了,那石碑上的排名已经有所微调。
若非昆吾山宗的几位厉害师兄都非常有先见之明的避而入定,恐怕也极有可能要去那边走一遭。
如此众人心神各异,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小小一隅处,那本应重伤的楚扶不知从哪里抓出来了一个与他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人,再一掌拍在了那人胸口。
竟是近乎完美地模仿了方才打在他身上的符意!
那人面露惊恐地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指硬生生按住了嘴。
而在肌肤稍接触的刹那,那人浑身一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让他极其恐惧的事情。
“嘘――”楚扶微微一笑:“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从现在开始,你还是楚扶,你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受伤以后便一直都在这间房子中养伤,你会打开门,让别人看到你,却也会回绝所有探视,只自己静养,对吗?”
第156章 “请赐教。”
言罢,楚扶轻巧将床板底侧掀开,再闪身而入。
那一侧的木板旋转过一个圈,再重新转了回来,发出并不明显的一声清脆。
被恍若隔世般放出来的那人坐在床上怔忡了片刻,眼中尤有茫然与惊恐之色,似是无法判断此时此刻自己突如其来的自由是真是假。
等到情绪慢慢回复后,他慢慢俯身,试探着按上了身下方才活动的木板,却发现木板根本纹丝不动,好似本就和这张床是一体的。
竟是在使用了一次后,便从内里彻底钉死了。
顶着楚扶脸的人走在地下的甬道中。
甬道狭窄,只够一人堪堪通过,此处极黑极静,若是有人能看清四壁的话,便会发现四壁上竟然都画着或贴着各种各样的隔绝符,兴许也正是因于此,分明地上就全都是昆吾山宗的修士,却竟然无一人发现自己脚下有一人在行走。
那甬道不知究竟通往何方,那顶着楚扶脸的人却没有走到尽头,而是在某处倏然顿住,旋即掐了个诀,缩土成寸,竟是向着另外的方向而去。
再出土时,他已经又换了一张看起来实在平凡无奇的脸,好似便是村上一名晚归的村民。
他出了平莱村,仿佛融入夜色般继续行走,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渡缘道所住的村落,再缩地入土,竟是又入了另一处甬道。
等到他终于走出此处时,赫然有一位渡缘道的弟子在等他。
对方与他对视片刻,各自双手合十,默然无声行礼。
渡缘道弟子不敢开口,生怕惊动附近其他人,只传音道:“长泓师兄,你来了。”
原来,那扮做平莱客栈的掌柜楚扶许久、又化作村民装行走的人,竟然正是长泓僧人。
他微一点头,此处没有点灯与蜡,但修仙之人在“看”时,也并不是一定要眼睛。
长泓僧人细细用神识触摸描绘了面前僧人的模样,周身再变,片刻后,竟然赫然变成了这位名叫空妙的僧人。
空妙再于心中道一声佛偈,传音道:“个中原委我都已经知晓,愿长泓师兄此去风顺,取到虞兮枝的血。”
“辛苦。”已经变幻成空妙僧人模样的长泓颔首,在与真正的空妙擦身而过时,低低吐出四个字,“般若济世。”
“般若济世。”
空妙的身影没入画满了符的甬道中,甬道沉沉合璧,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夜色浓稠,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
比剑谷依然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天亮得比盛夏时节稍晚一些,但所有弟子抵达比剑谷时,天色却也已经大亮。
清晨的空气总是微亮的,便如同此刻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三十块擂台。
擂台是青石色的,有符金线隐约流转于台身上,尤为坚固。前几日,如此多的比赛立于其上,却并没有对擂台地面造成任何损伤。
规则既然已明,此次甚至没有任何多言,入围的一百名弟子便自己上了那蔓延出来的桥。
也有未入围的弟子产生了些旁的心思,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却一步踩空,这才恍然,那桥对他来说,便是只能看到,却永远无法触及。
既然只有三十块擂台,擂台自然可以错落开来,好让观战的其他弟子们看得清楚。
华慎道长再一挥拂尘,于是在擂台小世界中的弟子只觉得这些擂台依然是呈现于同意平面展开的,但在小世界之外看比赛的弟子们眼中,这些擂台却已经高低错落开来,正好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不同擂台上的比赛。
虽然比第一轮时,好几百名弟子来争夺一百块擂台看起来轻松许多,毕竟按照比例来说,一人最多也就打三到四场,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少一场比赛,但进入小世界的所有弟子中,却并没有任何人面露轻松之色。
――此前或许还有实力普通的弟子,但此时此刻,能够在擂台上站到最后的弟子,几乎无不是各门各派最精英的那一批,便是偶有几个无名之辈,实力也并不容小觑。
有人悄悄去看虞兮枝,想要知道这位此前在一百块擂台逛街的伏天下榜首会不会还像上次那样,先看一圈再做决定。
却见虞兮枝已经随便挑了块擂台,一跃而上。
见到她动作,周围易醉等人也毫不犹豫地上了她四周的擂台,云卓解下重剑,与地面撞击出一声清脆,几人分明在不同的擂台上,此时却因为是第一批上了擂台的人,如此排开,竟然像是天然成了剑阵。
但又有人转念一想,昆吾剑阵分明是七人剑阵,五人哪能成剑阵,这才转过了眼,想要去挑个擂台,却发现竟然瞬息之间,三十块擂台上已经沾满了各门派弟子,要想再上去,就只能择人挑战之了。
千崖峰几人的站位,确实是剑阵。
既然谢君知能信手改个三人剑阵出来,五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剑阵,自然不必一定站在一起,才能成阵。
便是此刻五人各立一方,等到结界升腾起来时,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隔绝开来,却也并不能阻挡这般真正的剑阵。
五人的气息早已彼此十分熟悉,此剑阵更是练习了许多次,就算被阻拦,彼此之间的灵气剑气却也总相通,再一呼百应。
虞兮枝上擂台的样子太笃定自信,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来,反而是境界稍弱的黄梨迎来了第一位对战之人。
虞兮枝向着黄梨的方向扫了一眼,觉得黄梨问题不大的同时,又看到了站在黄梨背后擂台上,有些锃光瓦亮的脑壳。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皱眉,恰逢那脑壳转过来,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僧人显然对这样的对视没有语气,微微一愣,旋即双手合十,向她遥遥一礼。
虞兮枝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比之前见到本海僧人时还要更盛一些。
但想到本海僧人上来就以领域之力囚她,再与他的师尊一并想要走她的灵宝,不喜更盛也是正常。
如此一想,她微微回礼,再错开视线前,恰听到那僧人的台上有另一位僧人先跃了上去,又隐约听到了“空妙师兄”几个字。
她觉得还有些有趣,毕竟昆吾山宗的晋级弟子若非无奈,绝不会找本宗门的同门一较高低,但渡缘道竟然一上来就先行内战,看来渡缘道这许多山之间的矛盾,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深一些。
念头到此为止,她很快敛了心绪,再看向前方。
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西雅楼李胜意,前来请教二师姐的剑。”那人认真一礼,再抬头粲然一笑:“二师姐,好久不见。”
虞兮枝觉得名字有些耳熟,用力深挖了一番记忆,这才想起:“啊,是你!你也已经伏天下了!”
――正是那日在紫渊峰试剑台上,被她碎了剑后,再向自己曾经说过虞寺坏话而道歉,旋即连破两境的西雅楼弟子!彼时他不过炼气初期,如今竟然也已经一步踏入了伏天下。
往事既然已经以剑结,便是真正的结束了,此刻两人满打满算当是同门,虞兮枝自然为他高兴:“恭喜你。”
李胜意有些羞赧:“托二师姐的福,今日却还要来再试试二师姐的剑,还希望二师姐不要觉得我实在过分。”
“怎会。”虞兮枝微微一笑,再将手按在剑柄上,认真道:“昆吾山宗千崖峰虞兮枝,请赐教。”
李胜意一愣。
此时此刻此景,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他第一次站在虞兮枝对面拔剑时的场景。
他不由得一笑,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西雅楼李胜意,请二师姐赐教。”
“这次不会碎你的剑了。”虞兮枝拇指微挑,烟霄跃出半寸,剑气瞬间充盈了整片擂台:“请。”
第157章 “昆吾山宗太清峰夏亦瑶,请二师姐——赐教。”
李胜意既然出身西雅楼,自然要用丹剑。
开光境时,他在虞兮枝面前,甚至连剑都没能出,此后他自然时刻记得那改变了他人生的一幕,因而专门练习过拔剑这一动作。
宣平和宣凡都觉得李胜意对拔剑的速度在意到了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
如此千锤百炼后,李胜意如今已经是整个西雅楼出剑最快的人。
是以虞兮枝“请”字才落,李胜意的丹与剑已经齐出!
此前昆吾宗门之内的切磋中,大家所用丹丸都是特制过的,便是吸入也无伤大雅,但此时此刻五派三道的比剑大会,大家自然真剑实丸,于是一片幽蓝顿时爆裂开来!
丹丸此物,色泽辨识方面有些像是蘑菇。
越是鲜艳,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而此刻,那幽蓝便如浅海过渡到深海之时的层叠渐变,将整片擂台空间都渲染成了如蓝墨泼洒般的肆意!
有剑光划过如此幽蓝。
于是幽蓝中好似混入了海浪,一波一条一荡,好似翻涌的海浪上多出的白沫。
再仔细去看,那哪里是白沫,分明是如此蜿蜒而来,扑朔不定的海浪
正是太上丹阳剑中的第四式,海深鹊冷!
海深如渊,虞兮枝却满身剑气,自然破开如此深海,她剑只出了一寸,手也才刚刚放在剑柄上,却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海深溺毙的迹象。
“好剑。”她甚至还有闲暇,赞叹了一声。
下一刻,烟霄铮然而出。
李胜意用西雅楼的太上丹阳剑,虞兮枝便用昆吾山宗雪蚕峰的渡业丹剑。
她出丹剑,却不用丹丸。
既然此处已经海浪翻涌,剑气如沫,丹意深深,她出剑,又何须再捏丹丸?
李胜意一剑未落,虞兮枝的剑已经起。
渡业丹剑第四式,尽洗却。
于是漫天幽蓝倏然褪色。
那幽蓝丹丸若是见血,便有麻痹之用,倘若不慎吸入,更是会让灵气流转凝滞,如此过招时,便是凝滞一瞬,对于对手来说,也是肉眼可见的破绽!
但此时此刻,幽蓝褪色,便宛如这一抹深蓝沫白,被虞兮枝这样大开大合的一剑真正尽数洗却!
李胜意神色微凛,却也不慌张,手下剑意再变,竟是将已经褪色的丹粉一剑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