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很是真情实感,看得周围的乡亲们眼眶都跟着红了一圈。
多可怜的小孩,多可怜的方秀才。
都是被这天杀的一家给骗了。
方喻同也不跑了,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凄凉。
二婶连忙追过来,想要扇他巴掌,却被乡亲们拦住。
就连村长也看不下去了,语重心长道:“阿桂家的,你们...不该昧着良心做这种事啊!”
“是啊...我看她家小花可不就是报应么?!”
“对!就是报应!就算为了给小花治病,他们有手有脚的怎不能自个儿去挣了?!”
“老天有眼,那方秀才没了,或许就是拉着她家小花偿命哩!”
乡亲们的声音越说越大,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二婶被戳着脊梁骨骂,饶是再没皮没脸,也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去追着方喻同打。
她捂住耳朵,抱紧自己的包袱,灰溜溜地跑了。
当然,也没敢离开南马村的大队伍,而是在最偏僻的地方起了个火堆,脸色难看地坐着。
乡亲们三三两两过来,让她把银子还给方喻同。
她都骂了回去。
不再找那小孩算账已是她最大的退步。
让她还钱?
掏她的银子那就是要她的命!
阿桂早已想到,二叔二婶完全有那么厚的脸皮,就算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他们也决计不会愿意把银钱拿出来。
她远远地看着,叹了一口气,朝方喻同道:“等他们睡着,你跟我过去。”
方喻同脸上泪痕未干,不肯理她。
明显是还在生她的气。
阿桂蹲下来,在他身边假装用树枝戳着地上的湿泥巴玩儿,轻声道:“今日你背的那竹筐,里头有什么好东西,你可摸清楚了?”
方喻同鼓着腮帮子,还是不打算理她。
真是个倔脾气,脑子也不灵光。
这小孩真能如方秀才的愿,以后光宗耀祖?
阿桂轻叹一口气,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些,“你省些力气,待会拿了银子后,我们连夜离开。”
方喻同犹疑地看着阿桂,惊讶地微张着嘴,终于反应过来,“你要去把那三十两银子偷回来?”
“什么叫偷?”阿桂纤细的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角,“这本来就是你的,我们只是拿回来而已。”
方喻同抿紧唇,没说话。
“...还有,你看上他们竹筐里什么东西,也只管拿走。”阿桂望着他漆黑的瞳眸,再次解释道,“这也不算偷,权当那三十两银子的利息罢了。”
方喻同愣了半晌,扑哧一笑,像是今夜的星辰都跑到了他的眼睛里,藏也藏不住。
阿桂眼底也浮起淡淡的笑意,指尖揩了揩他脸颊上的泪痕。
到底是小孩,又哭又笑的,变脸比风还快。
方喻同果然又变了脸,扭过头去,不自在地说道:“你别摸我脸!”
又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娘给他擦眼泪的感觉。
心头一时闷闷的。
好久,都没人这样,温声细语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
……
阿桂把方喻同撇在一旁,回了二叔二婶那边。
替他们看着火,让他们放心的睡觉。
二婶那股子气还没消,埋怨痛骂了方喻同好久,这才骂骂咧咧地去睡觉。
“……二婶,我娘的玉佩,您能还给我了吗?我娘走后,这是我唯一的念想……”趁二婶睡前,阿桂扯着她的袖角问了这一茬。
阿桂似乎有些怯怯,问的时候唯唯诺诺,抱膝坐着,火光映红了她的眼角。
二婶唇角动了动,不知想到什么,从怀里抽出她揣得温热的玉佩,感慨道:“罢,这玉佩也不值几个钱,就还你当个念想吧!只是没想到养了你这死丫头还有点用,起码不是个白眼狼!以后...就靠你给我和你二叔养老了!”
阿桂抿唇轻笑一声,替躺下的二婶掖了掖被褥一角,“谢谢二婶,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孝顺你和二叔的。”
她将“好好孝顺”这几个字念得格外重。
二婶没听出来,又开始絮絮叨叨骂着方喻同。
骂着骂着,困意来袭,二婶拽着她一直不离身的那个小包袱,藏在身侧。
没多久,就开始呼噜震天。
阿桂守了一会儿,又试探了几次。
二叔二婶果然如她所料,睡觉时如同死猪,就连推搡几下都醒不过来。
也不知该说他们太相信她,还是该说他们不了解她。
阿桂唇角勾起笑意,朝远处的方喻同招了招手。
他像只一直在等待猎物的小狼,蹲在角落里。
这时候终于有了机会,“蹭蹭蹭”带着风跑了过来。
阿桂轻手轻脚地把夹在二叔二婶中间的小包袱抽出来,一打开,果然是三十两银子,沉甸甸的。
除了这三十两,还有两串铜板,可能就是二叔二婶这些年的全部身家了。
真是穷得叮当响。
不过以前家里倒没这么穷,只是阿桂她爹还在的时候,二叔二婶跟着沾光,过了几年好日子,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
后来,家中渐渐败光,再加上小花染了怪病,治病也花了不少钱。
阿桂抿紧唇角,将小包袱重新系上,毫不客气地揣到了自己怀里。
她娘去后,留下来的首饰衣裳都被二婶昧去,如今她只拿这两串铜板,也着实便宜了他们。
那边,方喻同已经搜罗好了其他用得上的东西,都放到了他的竹筐里。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背起竹筐,蹑手蹑脚地离开。
其实这时候,还有不少村民没睡,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看到阿桂和方喻同背起竹筐,消失在风雨飘摇的茫茫夜色中。
火堆旁,一声又一声叹息响起。
……
第二天一大早,南马村的队伍里传来了怎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闹成了怎样鸡飞狗跳的样子暂且不提。
就说阿桂和方喻同连夜赶路,走的是另一条岔路,确保不会再与南马村的队伍相遇。
不过他们运气倒也不错,第二天天一亮,居然遇上了刚收拾好行囊,正准备出发的一支商队。
十来号人,都是精壮男子,牵着马,驾着车,虽风尘仆仆却不像难民那般狼狈不堪,一看就是熟门熟路的。
阿桂壮着胆子走过去,轻声问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一位络腮胡子,“这位大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能捎我们一程吗?”
“我们会给报酬的。”阿桂连忙补充了一句。
络腮胡子犹疑地看着阿桂和方喻同,“我们要去苏安城。就你们两个小孩?你们爹娘呢?”
苏安城,不就是方喻同他娘所在的地儿么?
阿桂的眸子亮了亮,抱着怀里的小包袱说道:“大叔,我们爹娘在苏安城等我们,你行行好,捎我们一程吧!我先给两串铜板当定金可好?”
络腮胡子略一沉吟,“捎你们两个小孩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儿离苏安城还很远,路途颠簸,你们若是半道上撑不住――”
“大叔,我们能吃苦!”阿桂斩钉截铁地抢答。
“那行,你们上来吧。”络腮胡子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指着那架摆满了货物的马车。
可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喻同却甩了脸子,直接朝阿桂发火道:“为什么要去苏安城?你这人惯会管东管西?连问都不问我便替我做了决定?!你以为你真是我的谁?!”
“我不去苏安城!”方喻同脑袋一拽,气冲冲地往前走。
第15章 玉佩 ……
阿桂只好去追方喻同。
幸好还是下雨天,这商队很谨慎,都是护送着马车慢慢走,所以阿桂想着耽误一会儿也能赶上。
方喻同闷头走得很快。
但她生得比他高,腿也长,很快就追上了他。
阿桂一把扯住方喻同,他还想冲,却动弹不得。
阿桂道:“你要去哪?”
方喻同妄图甩开她的手,“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
“你爹临走前...让你去苏安城。”阿桂拽了拽他,“你跟我走,我送你去。”
方喻同发疯似的挣扎,瞳眸泛红,“我不去!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阿桂静静看着他,等他闹完,也没有让他挣脱,而是问道:“你知道谁在苏安城,是吗?”
方喻同冷哼一声,伸手道:“把银子还我!说好了的,拿回银子之后,我俩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