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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难

造妖记 客灯 7148 2024-06-29 15:38

  送族人求长生和找人的顺序错了,大错特错。

  责任私心两难全。

  于堂芝花了百年的时光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不顾流言蜚语做个疯子,偏还觉得自己了不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待到诸事皆宜,山花秋景,冰湖青山都不会再错过的时候,定然将你寻回来。

  陆渊源感慨,所以才会说是顺序错了。

  优先选择为同族寻找更好的栖息之地,之后才想着与自欺欺人的不在意之人一起,这没错,只是不好而已。

  对美好的未来几乎没有迟疑顾虑,并为之奉献数百年光阴的水君大人,他搞错了先后顺序。

  若真是一条通天大道,族人会念在他的付出上稍稍放下曾经用性命填补的仇恨,倘若不是,迎来的就有可能是同室操戈,破釜沉舟,百年心血只余枯骨。

  当然,水君大人自己肯定不在意的,本来他也不怎么在乎死生之事。

  陆渊源算是看明白这些非人类的厉害之处了,揣的都是一番狠绝。

  若不成功,死也无谓。

  活得久了不起啊!

  “水君既然放不下那人,为什么不暂缓水族迁徙的事,等将那人找回来之后仔细安顿族人?”

  “因为他永远都找不到。”不是于堂芝的声音,朱明镜道:“水君大人念着的是个人,哪有人能活八百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轮回啊,灵魂流转人间十世,面目全非。

  但冥府心有执念不肯离开的人,也有的吧!

  于堂芝虽是水君但也是妖,进出冥府不是难事,冥鬼与妖精结合在冥府并非异类,可朱明镜却说“永远找不到……”

  陆渊源没忍心再看他,那人等没等,于堂芝今日之状就知,原是单相思啊!

  这会儿看于堂芝受罚百年后非将自己当做女人也不奇怪,还有些可怜。

  “我知道你们冥府与人间有个吉光片羽的通道,何况妖精让人想起前世记忆的手段多了去了,只要能找到那人……”

  于堂芝失了从容直勾勾盯着朱明镜,“我以前求你徇私一回帮我,你不肯,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则灵湖水君与冥府之主有共通之处,这二人早些年也有几分交情,把酒言欢,对月吟诗的交情。

  那时候的于堂芝还没遇上那人,朱明镜亦然。

  对他们而言三五年的光景犹如弹指一挥,也就是这点光阴里,当初至交沦落,朱明镜也想拉上一把,但为时已晚。

  陈年往事,再多回味也无用,朱明镜只道:“龙鸣寺之下,难言之物,于堂芝,这是最后一次告诫,收手还来得及,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于堂芝觉得朱明镜在撒谎,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是偶然知道,龙鸣寺地下与冥府相通,他与朱明镜相识多年从未知晓,倒不是不信,只是他无路可走,想赌一把而已。

  压上则灵湖水族的长生道赌和朱明镜八百年的交情。

  这事他做了,也就没了回头路,但龙鸣寺的坍塌他也得给南乐一个交代。

  “龙鸣寺的和尚确实偷了我的鱼,他还造谣我开的店是黑店,卖的鱼全是死鱼,当着大雄宝殿佛祖的面信誓旦旦发的誓。”

  “如有虚言,天打雷劈,永不成佛。”

  朱明镜:“……作得一手好死啊!”

  “所以那雷真的不是你劈的?”陆渊源问,“还真有天谴啊!”

  于堂芝眼神上下飘忽了许久后道:“是我劈的。”

  陆渊源一脸难以言喻,朱明镜纹丝不动。

  “一介凡人在水君和诸佛面前立誓,至诚至性,绝对会应验的。不巧的是,我真的是这片土地的半个神仙,还是个好神仙。”

  这就好比学生跟老师说,我作业写了,妈妈可以作证。巧的是,你妈就是这门课的老师。

  可学生不会不认识自己的亲妈,和尚却不认得水君大人。

  “听你提起过,龙鸣寺受南乐庇护,对不住他,但我下手的时候确实存心为之,否则龙鸣寺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坍塌。”

  任性妄为的水君大人并未悔意,说到底,今日的世道哪里还有清清静静的庙宇道观,只是他

  也勉强算个老东西,感时伤怀了一把。

  与阮离白一同离开的南乐似有所感,忙不迭道:“小白你先走,我有东西落下了。”

  太久远的古物自带传奇和神秘色彩,但现代社会的人类信仰科学,破除封建迷信,也就只当个传说来听。

  龙鸣寺风雨难摧是因为有神明庇护,传闻千万年前有一位龙鸣寺的僧人,于洪水中救千万人,力竭而亡。

  “当是时,天边红霞初映,洪水退散,金光耀目,解救众生,舍身为人,立地成佛,大雄宝殿中供奉的那位也算是他的化身,金身不倒护佑龙鸣寺上下。”

  陆渊源对这类传说轶闻一直都很感兴趣,但他也只是当成传说来听的。

  龙鸣寺若有水患之忧,定与则灵湖脱不了干系。

  纵观历史,则灵湖每一次水患都记录史册,和尚救灾,广布善粥,比比皆是,从前陆渊源也以为这样的传说都带着夸张色彩,但听了于堂芝的话反而不这样认为了。

  他将这传说当着两个大佬的面说出来,却见两位神色殊异,不由问道:“传说是太夸张了吗?”

  于堂芝还好,他只知道龙鸣寺与冥主大人跟前的琵琶精南乐有莫大的关联,初晓之时还觉得好笑。

  天灾人祸,王朝更迭都未能动摇分毫的龙鸣寺,清净佛门香火鼎盛,偏偏是由一只妖庇护的。

  朱明镜听了陆渊源的说辞后摇摇头,轻声道:“太含蓄了。”

  于堂芝曾经也是个博学广记的小仙君,这些年堕落了才渐渐将学识抛诸脑后。

  妖精界的史书虽寥寥几笔,但也还是有的。

  天倾之水,葬万物,大道崩殂,灭众生。

  他也是近三千年才修成的人形,一条海鱼,落在了则灵湖。

  没亲眼见过那场洪水,但寥寥几笔,扯上万物众生和天道,想也只绝非凡俗。

  陆渊源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只见于堂芝骤然面色难看,瞬间消失了。

  “……他去干什么去了?”

  朱明镜紧抿双唇不语,望着龙鸣寺的方向。

  陆渊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遭雷劈了的山头本也是郁郁葱葱的,现下却被灰蒙蒙的纱幔盖住,天际黑云,滚雷阵阵,鼻翼间尽是腥潮的泥土气。

  他伸手之际,豆大的雨滴落在掌心。

  “下雨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冷飕飕的雨夜降临,街上的行人也销声匿迹。

  则灵湖的水拧成漩涡状自湖中而出,与天上雷云相接。

  陆渊源问朱明镜,“这什么情况?”

  “龙吸水,你没见过?”

  不,这应该不是我见过的龙吸水,至少则灵湖从没出现过龙吸水。

  “科学说,龙吸水的实质还是龙卷风。受气压影响,水被吸入龙卷风底部,绕中心旋转向上,这个也是一样的原理?”

  朱明镜虽然是个老怪物,但也是知道目前人类在探索万物之理,他认可这种说法,便点点头。

  虽然时机不对,但他还是和陆渊源探究了一番。

  “虽然不是绝对意义上符合你们的科学,但眼前这个确实跟你说的是一个原理。于堂芝是一方水君操纵气候只是小事,引起骚乱事大。”

  “操纵气流方向而已,夜间人少,他稍微动些手脚就能保证龙吸水里的鱼类安然无恙。”

  陆渊源:“……看不出来,水君大人和冥主大人物理学得挺好的。”

  朱明镜毫不客气收下了夸奖,人类研究的许多东西都不怎么实用,万有引力什么的,都有些微鸡肋,毕竟不适用冥府,但有些还是很有道理。

  冥主大人优点太多,较为突出的就是好学。

  幸亏陆渊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怕是压不住无数物理先辈的棺材板儿。

  死去的人飘啊飘,活着的妖飞呀飞,但这跟活着的人类所处的世界能算是同一个吗?

  “走吧,再等会儿残羹冷炙都不剩了。”朱明镜迟疑片刻又觉得不太对,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陆渊源绝不应该被牵扯其中,便问道:“如果啊,如果这次的事情解决不了,你会不会跟当初一样一走了之?”

  朱明镜知道此事没办法善了,换个旁的人,此时怕是应该恶语相向,逼着人离开,但鬼使神差他还是不想他走。

  陆渊源心中无奈,怎么叫“跟当初一样一走了之”,他当初也没有一走了之,心中这样想,面上不显,迟疑许久,久到朱明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他低吟道:“冥主大人解决不了的事,冥府公员焉能全身而退?”

  就差没直接吼一嗓子,“你要是解决不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死翘翘。”

  陆渊源所剩无几的涵养制止了他的行为,但这句话还可理解为别的意思。

  “想我在这儿,想我活着,你得活着啊!”

  整得花里胡哨的,朱明镜心满意足拖着他的下属向龙鸣寺走去。

  大老远就看到紫金的雷光和淡紫色的术法缠斗,被水君大人改良过的龙吸水正卷着则灵湖生灵踏上未知的旅途。

  于堂芝早先抵达,却在与南乐缠斗。

  朱明镜喊道:“于堂芝,住手!”

  不是要他停止与南乐打斗,是让他将龙吸水停下来。

  于堂芝斗得更狠了,一身水碧色衣衫,已换回男子打扮,双目赤红,好似听不到朱明镜的声音,追问南乐,“你说,他怎么了!”

  这个“他”尚且不晓得是谁,但不妨碍在场众人猜一猜。

  于堂芝的那位少爷。

  “于堂芝,你现让龙吸水停下!”南乐趁着打架的间隙道:“龙鸣寺下不见其血肉,他说不定也在!”

  陆渊源不知如何是好,见朱明镜冲进龙吸水的,忙不迭也要进去,却被南乐喊住。

  “你不能去!”

  于堂芝见状招来一记青雷,化作利刃直插在南乐心口,将人钉死在昔日大雄宝殿右侧的漆木红柱上。

  红柱从半截被折断,断面带着烧焦的痕迹。

  南乐疼得没来得及出声就见朱明镜也随龙吸水跳入龙鸣寺坍塌的地底,心下稍安。

  南乐强忍抽痛,无声笑道:“圆圆啊……我……嘶…这条命就靠你了。”

  陆渊源无声应承,他也知道自己去了不顶用,南乐于他有恩,他必不能放着他不管。

  “那你告诉我,于堂芝为什么对你下狠手?”

  要不是南乐本体特殊,基本就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南乐摊开手,满不在意道:“红鲷鱼看着不怎么在乎则灵湖的小鱼,实际上还挺暴躁。”

  红鲷鱼,则灵湖水君于堂芝。

  陆渊源看着他掌心全是红色的血迹,还带着水腥气。

  拿出随身携带的干净纸巾将他手上擦干净后陆渊源才问,“我有资格知道吗?”

  朱明镜下落不明,陆渊源沉着冷静问一个还留着一口气的老琵琶。

  “或者说,我弱到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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