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低着头的石苓人突然发话了:“问她事发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几乎是同一时刻,审讯室里面于祖佳也和声细语的问道:“刘细君,能和我们说说当天发生了什么吗?”
老实说我也好奇的很,到底案发当天发生了什么,让刘细君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要知道之前可是谁也没有怀疑过她。
“案发当天,我到底做了什么?”刘细君发出了梦呓一样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分身。我在二楼的房间,却可以亲眼看到小妈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上竟然握着一把造型古怪的手枪,我朝小妈开了枪。这就是我不断梦见的梦境。我甚至觉得自己亲眼看到小妈的家居服袖摆被风吹起,慢慢倒下来。我看得一清二楚。
但那是我每天早晨洗脸时,在镜子中看到的脸。
那是我的脸。
我的分身好不容易才撑起颤抖不已的双腿,从化妆室走到二楼的过道上。我要去找小妈,我不想看到那些刘震撼带回来的野女人,所以,我既不想走旋转梯,也不想走通往门房的大楼梯。
另外还有两个楼梯,分别在过道左右的尽头。这两个又窄又陡的楼梯,那些女人并不知道,平时只有梅姨和梅姨那个来投奔她的远房侄女使用。左侧的楼梯通往厨房,现在那里应该有人。右侧的楼梯通往梅姨的房间和楼下的洗手间。我选择从那里下楼。而且,从那个楼梯到一楼后,离起居室很近。
楼梯只亮了一盏小灯,十分昏暗,我梦游一样的手扶着墙壁,提心吊胆地踮着脚尖下楼。小时候梅姨每次看到我用手摸墙壁,都会骂我把墙壁弄脏。但现在想起来,其实没什么关系。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也没有力气,所以无法为自己代言。虽然我对此懊恼万分,但再次让我看到梅姨,她对我毕恭毕敬,不知道是因为小妈说了什么,还是她知道我长大后绝对不会放过他。
自从梅姨搬弄是非,说小妈是花魁之后,我就怀恨在心,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的决心依然没有改变。这和法律或审判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梅姨经常倚老卖老的偷懒,但家里有许多女人,忙得不可开交时,应该不至于偷懒吧。然而,当时梅姨真的不在,反倒是她的远房侄女出现在楼梯上,她坐在那里,身体后仰,似乎是睡得东倒西歪的。
我吓了一跳,幸好她一句话都没说,我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梅姨的侄女手上拿着一个玻璃瓶,放在围裙的两腿之间,好像喝了一半的样子。走过她身旁时,一阵水果的甜味扑鼻而来。她可能又偷喝了什么东西吧。我觉得她的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正当我轻轻推开通往一楼过道的门的时候――
砰!
一阵爆裂的声音响彻昏暗的过道。我吓了一大跳,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不知道是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还是走楼梯走到一半时,反正是其中一个地方。即使真的像梦里那样,我在二楼对准小妈开枪,子弹也不可能打到小妈。所以,那一定只是梦,并不是真的。
我在楼梯上停下脚步,想着刚才到底是什么声音。是房子外面的声音?最好是那样,但又觉得好像不是。是从客厅传来的电视声音?好像也不是。我走下楼梯,推开门,走到一楼的过道。从这里开始,梦境和另一个记忆开始合为一体。
过道上挤满了人。从客厅冲出来的,那些个女人站在起居室门前,试图把门打开,但怎么也打不开,于是,大家只能用力地敲着门,大声地叫着,热闹得好像在吵架一样。
细君,你知不知道这个门的钥匙在哪里?
有女人突然大声地问道。我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即使我说得出话,也不可能知道房间的钥匙放在哪里。
对了,去问那个梅姨!
那个女人说完,就跑向厨房。可能他想到梅姨应该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跑去天台那里,就可以从窗户看到房间里面。
有女人说完后,就冲了出去。有女人一边敲着门,一边大声叫着。有女人半蹲着抢地盘,试图从钥匙孔里窥探房间里的动静。后方的那些女人格外镇静,若无其事地和旁边的女人交谈着。到底在吵些什么?在此之前,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吵闹过。
混乱中有人打开门,正如你们从现场看到的,进门后右侧墙壁上有一个壁炉,木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火烧得很旺,房间里有点闷热。但从窗户外无法看到壁炉前的地面。
我看见小妈的头朝着门的方向,脸朝上倒在地下。右侧的太阳穴已经被打穿了,流了一地的血。我立刻冲到她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心脏已经停正了跳动。但,这也是我最后一刻能够这样看着小妈。女人们将我推向一旁,冲了进去,挤向小妈,并把她拉出过道。梅姨慌忙上前阻止,我也惊叫着却无法接近小妈,怎么那么粗暴,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为,小妈的右手和右边袖子已经被壁炉中的火焰烧到了。但小妈却连眼睛都没有张开。
没错。小妈并不是睡着了。头发上插着的并不是桃花。
小妈陷入了长眠,从此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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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妈之所以轻轻闭着眼睛,是因为她永远不会再醒来。
小妈的身体之所以看起来是红色的,是因为小妈从头到脚沾满了从头上流出来的鲜血。
我终于体会到,无论我再怎么呼唤,小妈永远都不可能醒来,对着我微笑。当我体会到这一点时,我突然觉得自己亲眼看到了小妈在这间房间慢慢倒下,头上绽放出鲜红的花。
混乱中,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闪而过,我记着了这张脸,不仅是因为这是一个男人的脸,而且我已经想起来为什么这张脸。那是曾经在园圃看着我的入,也就是梅姨私会的男人。以前,他会上来二楼,和年幼的我交谈、送东西给我。一定错不了。
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当我看到那张脸时,丝毫都不感到惊讶。那个男人就是……就是我叫做父亲的男人。
刘震撼!
我们,应该有血缘关系。但我并不打算叫那个男人爸爸。他才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把小妈从我身边夺走的、可恨的仇人。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蹲在房间的角落。女人们议论纷纷,一脸晦气,显然是这个男人杀了小妈。杀了之后,还企图用壁炉毁尸灭迹。这下子她们扶正的美梦破产啦!所以,那个男人没有被判刑反而是一件好事,让他看看这些女人前倨后恭的嘴脸。
什么?你说我为人子女不至于这样?
笑话,我失去了无可取代的小妈,我当然有报仇的权利。
当然如果我的梦境是事实,是我杀死了小妈,我就要制裁自己。
我准备在我和小妈的家里,等待那个男人回来说清楚。那个时候,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到底是那个男人杀了小妈,还是我杀的。
女人们总是要追寻过往的记忆,那个女人的生与死,以及其他……”
审讯理所当然的无疾而终,不仅因为刘细君说的像是发烧后的胡话,也因为她时不时的情绪失控,最后小默姐出马把她带去休息。
其实,没人相信她会是凶手吧,要说这样的悲痛是装的,那她可以去拿奥斯卡了!
“注意你的态度啊,”于祖佳板着脸,“干我们这一行,最忌主观判断,感情用事,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我反唇相讥:“还不是你之前信誓旦旦说刘细君不可能是凶手?那你为什么还要调查?直接定案了多好?”
“我那是……那是”,于祖佳支支吾吾。
石苓人提醒他:“你不是说找到了一个目击者?”
“没错”,于祖佳击掌,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找到了不太确切,是他主动找上我们的!”
哦?我和石苓人交换眼神,在现在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代,还有人充当良好市民,真是……值得一见!
“案发的第二天,警方就接到一个自称是目击证人的男人打来的电话,”风驰电掣的警车里,于祖佳白着脸介绍案情,忍住不看策‘马’狂奔的游以默。“他证实,刘细君发现小妈的尸体以后,就马上报警,没有动过房间里地任何东西,当然,也没带走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刘细君的嫌疑被排除了?”
我跳起来,撞到了车顶,哎呀一声忍痛坐下,我狠狠的给了于祖佳一拳,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生气,“你干嘛不早说?”
于祖佳呲牙咧嘴说,“我告诉你,局里的人都不愿意调查这件案子,一个是朱琦确实心理有问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目击证人说地话。他说,从朱琦进屋到警方来到现场,除了刘细君,没有任何人进过刘家,而且刘细君急匆匆的报警以后,就一直呆在客厅,没有再回现场。”
“真的?”
于祖佳点点头,“我们也调查过,那个目击证人和刘细君完全不认识,刘细君也不可能知道对面楼的人会正好往这个房间看。”
我心里想,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刘震撼醉醺醺到家,刚好目击者看到朱琦的房间,刚好刘细君发现了尸体……太巧了,巧到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于祖佳挠挠头,叹气,“的确是有点无巧不成书……可惜一切都合情合理,我本来以为,这是个机会,揭开刘耀勇坠楼之谜,甚至一连串事件黑幕的机会!而且,我一直觉得,朱琦的病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严重,我开始还以为,她是想杀人……”
“她想杀人?”
“对啊,就像电视里演的,假装自己有问题,接着杀了人,就可以推到精神病上,逃脱责任。”
我尖叫,“对啊,有这个可能!”
“有什么可能啊,”于祖佳很沮丧,“你也听医生说了,她真地病了。”于祖佳指指自己的心口,“在这里。”
是啊……特别是刘细君的倾诉之后,突然从家庭喜剧片转成伦理煽情片,我有点接受不了。
“别这么沮丧嘛,”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信。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于祖佳很不情愿的拉我们去见目击证人。好像是峰回路转,可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有路就有丰田车?
于祖佳狠狠瞪我一眼,叹口气又说,“我刚才想,是不是朱琦自杀前处理掉了安眠药和毒药,目的是嫁祸刘细君……可是我找不到动机,而且这样地嫁祸……也太简单了。”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于祖佳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笨,他很聪明。
虽然,看起来,真的很笨。
下车后,于祖佳依旧真的很沮丧,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头,“我归国后做了两年地警察,都是在座冷板凳,一个案子都没破过。前几天我看了个香港老电影,里面有个警察,一辈子都没开过枪……后来他开枪了,也死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嘛……”我觉得他想地太多。
证人就在刘家对面的高楼租住,根据于祖佳事先告诉我的,住在对面楼上的该名证人用高倍望远镜,很清楚的看到朱琦房间的动静的情况……我猜测,这个证人是个戴着安眠药底眼镜,足不出户,浑身恶臭,獐头鼠目好像老鼠一样的变态狂。
当然我不会不安,有于祖佳、石苓人哼哈二将给我保驾护航,谁敢对我下手?我只是稍稍有些恶心,谁知道在变态家里能搜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的一切想法,在见到目击者的时候,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并且发自内心的怨恨----怨恨于祖佳、石苓人为什么跟我一起来?!
目击者叫糜分司,穿着简单得体,长相英俊不凡,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爽劲。他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
“还没破案?你们也真够辛苦的……”他一边倒茶给我们,一边说,“怎么了,还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吗?”
于祖佳从进来,脸色就很难看,坐在沙发上更是像屁股下面藏着根针,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对他使了半天眼色,他也不理我。
糜分司开始侃侃而谈,“……真的,你相信我,肯定是我说的没错!”
于祖佳用手捂住脸,看起来极为难受。石苓人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像在研究纹路。
“你说的是什么啊?”我不解的问。顺便说一句,我一直在看帅哥……花样年华,看帅哥养养眼有错吗?反正石苓人又没说要养我。
糜分司注意到我,和善的点点头,“哦,你是新来地。是吗?看你不像是警察,也在调查那个案件?我知道了,那一定是某位关系人委托你来调查。要不就是某家杂志?啊,不。那没有关系。你当然无法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件事。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关系人?是被判有罪的刘震撼家属吗?还是被刘震撼杀害的朱琦的家属?
我都傻了,看不出来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在开玩笑吗?
“没事没事。”他说着坐在我对面,开始侃侃而谈,“我不在乎你为谁工作拿谁家薪水,让我讲给你听……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冰块……”
“冰块?”
“对,在冰块里添加了酒精和毒药。这样受害者就能毫无防备的吃下去而不留下任何线索!”
“……呃,冰块里为什么要加酒精啊?”我不好意思打断他激情四溢的猜测。
“当然是为了误导警方,警方就会认为死者喝了酒然后自杀了!”
“朱琦是死于枪杀,不喝酒也可以自杀吧?”
“喝酒更有说服力。”他很坚持。
“……好吧,你说一下第二种可能吧。”至少证明了他没去过作案现场。
于祖佳悄悄拉我的衣角,不露痕迹的冲我摇头,好像示意我不要再问了,可是已经来不及,糜分司又开始发挥自己超强地想象力。哦,不对,大概是判断力。
“其实你们不关心我的第二种可能……是吗?难不成我误会了?案情无可奉告?啊,是不是她的案子已经定案了。我觉得刘震撼是唯一的犯人。刘细君?那位少女只有在客厅里出现过一次。虽然的确有一些令人费解的事实,但即使现在去追究,死人也不可能复活。就是所谓的死无对证!既然这样,我觉得谈这件案子没有任何不方便。”
“事实上,”于祖佳叹气,“案情还在解析中,身为当事人之一,我们希望能从糜先生你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比如,你提到了朱琦的家人?”
“是吗?我提到了……”糜分司显得有些神思不属,“我是知道一点,不过这和案情不过,何况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对我……对许多人来说,那显赫门庭就像是青春的回忆。好吧,或许,我多少也应该帮你们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话卖给八卦杂志,或者用来写一些狗屁倒灶的微博。
我是知道的,那些闲人才不在乎什么真相,他们只关心什么豪门恩怨,遗产风波……女明星有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好像前阵子过世的女演员,在她过世后不久,八卦杂志就曾经大肆抹黑,简直把她家太平山的欧式洋房写成不同寻常的妓院。说什么她是只钟情于政商要人的现代高级,把好几个男人玩弄于股掌的,最后因为爱欲的纠葛死于非命。真是一派胡言。你们不会知法犯法吧?”
“我了解,我了解了。”于祖佳言简意赅回答。我小声问于祖佳,“什么来路??”
于祖佳同样小声回答我。“评论家。”
哦……原来如此!
“啊,是吗?请你务必要做到。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也只能相信你了。没关系。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说出我的真名。我也有家室,我可不想让人胡乱猜测。”语无伦次说完,糜分司发了一会呆。
“那,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从她突然暴毙的那天?还是从更早谈起吗?你想了解为什么我会进知道她……的住所?啊,是吗?其实,这件事的原委很简单……呵呵呵。朱琦是十年动乱前某个列席开国大典元老重臣的后代。
十年动乱后,无论开国元勋还是红色贵族,有些家族走向没落,也有些家族顺应改革开放潮流,增加了资产,累积了与其红色贵族身分相当的财富。朱琦家作为败落豪门分支,就是幸运的成功者之一,也很顺利地度过了全民下海后的通货膨胀――这些事,你很容易查得到,我也就不细说了。――不好意思。我有点了话唠。你想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情况让朱琦的心脏停止跳动的,对不对?
那天的天气很好,但空气中却带有一种不寻常的凉意。桃花纷纷飘落,出了小区的柏油路上铺满了粉色的花瓣。我差不多是在中午前到观测点的……没错我这样看着她已经有段日子了,宽敞的客厅里已经有二、三个花枝招展的老面孔在闲聊中。有这些梦想着一步登天的野女人在,她当然没有出现。梅姨,那个已经有些驼背的老妇人推着手推车,端茶给大家,我猜梅姨请她出来,却被拒绝了。朱琦在哪里?是不是在其他房间和那个叫刘震撼的男人见面?我记得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这么说很老套,但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我准备去吃饭的前一刻,从过道上突然传来砰的声响,但声音也不会很大。是枪声。但很糗的是,听到这个声响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我根本没想到这是会夺走人命的凶器声。
有时候,人多也有好处。似乎野女人其中有一个人练过射击,突然大叫起来,那尖细的叫声在这里都能听见,她说:刚才应该是小型手枪射击的声音。镜头里面,女人们一听,全都慌张了起来。我看见女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出过道,这些女人们都知道,朱琦身处的起居室门就在过道的斜对面。
但果然不出所料,门打不开。尽管女人们握紧拳头用力敲、拼命喊,也没有人应声。当时,我看见两、三个人跑出门房,绕到天台里去张望,每个玻璃窗都完好无损。
我心急如焚的调整望远镜角度,终于发现只有一个窗户的窗帘是拉开的,从那里可以略微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但也只能看到壁炉的熊熊火焰,和壁炉上的镜子反射出的天花板灯光。房间完全锁死了,不仅没有人可以进出,连一发子弹都无法穿过墙壁。
梅姨,一直在厨房工作的老妇人打开了门。正确的说,是我看见一双玉手从梅姨手上拿过钥匙打开的。因为,这老妇人几乎已经崩溃,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我可以断言,门一定是从里面反锁的。当时,女人们都在,开门的人没有理由说谎,否则很容易不打自招……。”
我知道为什么于祖佳不想来了,糜分司可能是个跟踪狂。比较喜欢用狂热来解决案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配合扭曲的常识……他完全有可能饶晕几个资深警察。
“还有一种可能……”
“诶?不是两种吗?”
他摆摆手,“我又想出来一个新地疑点!说不定酒和毒药是混在子弹里的!朱琦很可能是中弹的时候被麻醉了!”
房间里很寂静,两三分钟内,我们谁都没说话,糜分司瞪大眼睛,一脸兴奋的看着我和于祖佳。一直沉默的石苓人显然被忽略了。
过了半晌。我实在忍无可忍,“那个,能去你房间看看吗?就是你目击案发现场的那个房间。”
他有些失望我们没有赞同他的意见,但也很爽快的同意了。
我如释重负,拉着于祖佳,石苓人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
糜分司带我们去他的书房,书房里有一个巨大地天文望远镜。他说。“我就是用这个看到案发经过的。”
他调好了位置,让第一次来的我过去,“就是那间。”
我凑过去一看……什么也没看到!紫色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
糜分司很沮丧的说,“哎,也不知道谁多嘴,告诉他们家我目击了案发现场,他们以后再也没拉开过窗户。”
那不是废话吗?!知道有人还故意开窗,纯粹是心理有病!
于祖佳很严肃,“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要再别人了!你这个行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糜分司举手投降,“不是这位女警官说要看,我才给她找出来吗?我真地不看了。”
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偷看朱琦?不能正大光明的登门拜访吗?”
糜分司翻个白眼,“我说了,我没偷看她!……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总是挨骂,遇到不讲理的人时候真的会死人啊!我闲着无聊,就去看看别人都在干什么……好吧我承认,我真不是故意偷看她的,我只是无聊的时候,关心一下邻居。我可是多年前就在朱琦的府上……方才的故事还有后续,总之,朱琦家在改革开放尾声时,已经是腰缠万贯的新贵,但这家人却与家庭幸福无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家资亿万却没有保护伞,使得他们家人不断遭遇意外和疾病,人数不断减少,似乎与经济上的发展成反比,朱琦是这个家族最后的继承人。”糜分司的话语,把我们带回了那火红的年代……
朱琦的父母在病中帮她选择了一位红三代的公子哥来顶门立户。但当她的父母相继过世后,她解除了婚约,在位于三里屯的一群诗人、文艺青年的沙龙里,独自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但她的美貌和才华很快就传递大街小巷,上门拜访的年轻人络绎不绝。我父亲也是其中之一。我父亲说过,第一次拜访朱琦,欣赏到她的美貌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灿烂的一天。即使是现在,只要闭上眼睛,依然可以浮现出她的倩影。
在日记中他写到,她的黑发高高盘起,冰清玉洁的容貌配上细长的脖颈,黑色素面上点缀着金丝银线刺绣的长袖家居服,像浴袍一样随意地披在身上,只要稍有差错,就会变得既滑稽又庸俗的装扮,但穿在她的身上,竟是如此相得益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虽然她身着华服,但她看起来永远带着一丝哀伤,似乎独自承受着孤独的煎熬。
我说这种话,你一定会觉得很无聊。但在我父亲的眼里,总觉得她就像是在天庭犯了罪,被流放到人间的仙女。水晶灯照射下的黑发上似乎有着光环,绣着花卉的袖摆就像是被罪恶染成黑色的仙女羽衣……只不过她比七仙女更美。
当然,并不是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拜访她。她所到之处,通常都有十个以上的年轻才俊,为了吸引她的目光,为了博得她的一笑,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她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带着哀戚的笑容,冷眼旁观这一切。好像眼前这种像罗马竞技场般的喧嚣,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些年轻人通常都有些不同的才艺。擅长吟诗的人会根据她当天的穿着,献上即兴创作的诗句。乐器高手当然会演奏小提琴或长笛,精通舞步的人试图邀她起舞遭到拒绝后,只好抱着男人一尽舞兴。据说还有两位会参加武术比赛的年轻男子会亮出银色的太极剑。两个人都热血澎湃,差一点就见血了。像我父亲这种毫无才艺的人,只能将自己打点整齐,祈祷她的目光可以在自己身上停留。
朱琦总是热情地周旋于他们之间,让纨绔子弟如沐春风,让文艺青年们玩得很尽兴,她曾说服一些土豪追求者,资助和扶植几个吃不上饭的诗人和音乐家,对文化、艺术也算是颇有贡献。但我父亲觉得他们其中没有任何人与她有过肉体的关系。他们就像是在公主殿下的宫廷争宠的臣子,如果有人抢先的话,绝对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唯一的例外是一个诗人,在他们这群呼前拥后的年轻男子中,每一个人都无限渴望能够单独受邀,而不是和一大群人一起造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几次都单独邀请他。
你难以想像这是发生在改革开放年代的事?对啊。据我父亲的记忆,朱琦应该在拨乱反正年代成长,最晚也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出落得亭亭玉立,美女+才女的她,曾经是各大交际沙龙的热门话题。朱琦的确是符合那个年代的文艺女性。她所到之处简直就像有魔力,所以,哪怕是她私奔、丧偶、下嫁刘震撼之后,还有许多人愿意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但朱琦却是洁身自好,我父亲甚至认为她有男人恐惧症。她并不是讨厌众星捧月的感觉,我父亲甚至觉得她还眷恋着这种感觉。可是看着才貌双全的年轻男子聚集一堂,相互争宠还无妨,但和那些年轻男子有肉体的接触只会让她感到厌恶。我父亲有幸见识过她紧张的神情,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位舞艺精湛的年轻男子,有一次他在朱琦小姑独处多年后登门拜访,没有打招呼就拉起她的手,想要和她起舞。从此朱琦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样子的朱琦最终花落谁家?那个幸运的男人姓刘震撼,叫刘震撼。他只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凡夫俗子,而且,在和朱琦结合前,还和别的女人结过婚。为什么特别厚待那个男人?刘震撼那时候刚和前妻离婚,谈不上家徒四壁,也只是薄有资产,在朱琦的追求者中平平无奇。为什么朱琦下嫁给他?只是因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是因为齐大非偶?难道朱琦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虽然有人半开玩笑地说过这样的话,但我个人认为,如果真有什么把柄的话,就是他是真的爱着她,而不是当做玩物或者装饰品。因此朱琦也爱着刘震撼,虽然刘震撼很快喜新厌旧,变成根本不值得她去爱,即使刘震撼无法了解她的心意,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了解,是那份无法和所爱的男人结合的哀伤才让她变得那么美丽。只有我了解。因为,我……我父亲爱她。
这么说似乎有些夸张,但我第一次看到朱琦的样子,就知道我父亲并无半句虚言,她的美貌已经超越了时空,就像是穿越永恒的船。或者她对某个逝去诗人的怀念应该也是她魔力的一个原因。所以,甚至很难相信她竟然有一对儿女,她腰部的线条一点都没有走样。老实说,许多人之前并不知道她有女儿。收了钱带追求者们去她家的梅姨……那个死要钱的老太婆说,她一直认为那个孩子是亲戚的养女之类的。况且,朱琦这种美的超凡脱俗的女人,除了领养养女之外,怎么可能有孩子呢?我觉得她不是凡人,而是以女人的样子现身的仙女。
好吧……我承认爱上了她。除了她美丽的外貌,我更爱她无法得到满足的不幸灵魂。不是肉体的爱,而是心灵的爱。她只能接受这样的爱。朱琦根本不需要与凡夫俗子的肉体结合。我也一样。但尘世间的人类却无法理解这一点。不,就连那些呼前拥后的年轻男子,也不时想像着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占有朱琦。
这是个犯罪行为,比用子弹打穿她的头更卑劣。充满谜团的暴毙绝对不会玷污她。死在密室的她会成为一则永恒绝美的传说。只是,如果没有刘震撼这个污点的话!
那时候她和刘震撼刚结婚,还住在城郊结合部的老宅,需要人帮忙整理园圃、烧锅炉。我改名换姓去应聘――其实不隐姓埋名也不要紧,追求朱琦的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谁会记得一个不出挑的人物呢?
我父亲以前也是做这种工作,所以,我从小就在这些地方玩,学父亲的样子,想不到还有学以致用的时候。当然,我很少有机会走进上面的住所。偶尔哪里坏了、哪里脏了的时候,也会要我爬上高处,但我不可能做那种东张西望或是竖起耳朵偷听之类没规矩的事。在老宅,我都睡在老宅的地下室。什么?住的和北漂一样?不不不,虽说是地下室,但还是有阳光可以照进来的窗户。有时候,我也会混在锅炉房,或是堆焦炭、木柴和放壁炉木灰的地方。所以,我对朱琦的事可不陌生。
虽然我没有以本来面目走进老宅里面,但我常在修整园圃,所以,便会情不自禁地看着朱琦在窗户里睡得香甜的样子。到了春天,园圃里开满鲜花时,朱琦来到园圃踏青,还伸出手想要去抓垂枝桃的花。
还有那个叫刘细君的女孩子,稍微大一点后,她就开始一个人跑到园圃里来玩。身穿桃色的衣服、桃色的小鞋,蹬蹬蹬地从草地上跑过来问我。她叫我老糜。
老糜,你在干什么?
那是什么花?
那个叫什么名字?
这会在什么时候开花?
她的一头直发乌黑柔亮,歪着脑袋看着我的脸。我无法形容她的表情有多可爱。而且,她真是聪明得很,我说的任何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除了花的名字,还有什么时候要把球根挖起来,下次要在什么时候播种,或是多久施一次肥之类的事,她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丫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对园圃的布置有自己的主张。在她小时候,园圃的景观和现在非常不同。因为,朱琦喜欢把园圃整理得一丝不苟,不同的季节会种上不同的花苗,点缀出像绒毯般的图案。当时,刘细君会悄悄地对我说:我不太喜欢这种花。
啊,是吗?我觉得很漂亮啊。
听到我的回答,刘细君满脸严肃地说:
但你不会觉得很孩子气吗?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但刘细君似乎看透了我,扬起下巴,似乎在说真没礼貌。这种小大人的动作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那,刘细君喜欢怎样的园圃?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要。你一定会笑我。
刘细君一脸的不高兴。
我不会笑。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整理成您喜欢的样子。
不行。我小妈会生气。
但这里总有一天会变成刘细君的园圃。那时候,我就可以做出您喜欢的样子。
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说。
真的吗?
刘细君抬头看着我,眼睛都发亮了。她似乎准备大声地问我什么时候会变成我的?于是我急忙补充道:
对。但刘夫人听了可能会生气,所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知道了。那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但你要保证,总有一天要弄成我喜欢的样子。
我保证一定会。
――我不喜欢这种像蜡笔画出来的花圃,剪成动物形状的树木,也不喜欢笔直的道路。我想要那种像自然森林那样,好像可以无限延伸的园圃。你可以做得到吗?
很难啊。
我满脸严肃地点着头。
但我会努力想想看,怎样才能变成像刘细君说的那种园圃。
我也不要喷泉,也不要那种膺品的雕刻,池塘旁也不要用石头围起来。我们家又没有故宫那么大的园圃,堆满这种像玩具一样的东西,太孩子气了,我不喜欢。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因为刘细君的确算不上是文艺女性,但很可爱,也真的有点孩子气。而刘细君一直在努力学朱琦稳重,偶尔表情和说话的样子既聪明,又很成熟。刘细君看到我在笑,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用严厉的眼睛瞪着我,忿忿地撂下一句:
你不会懂的啦!
不管他们的想法再怎么孩子气,再怎么反复无常,大人就是大人。小孩子不得不听大人的话,这种心情你不会懂的啦!如果你觉得我是个没有烦恼、幸福而又爱撒娇的孩子,就代表你的脑袋就像南瓜灯笼一样空空的!
我把她惹恼了。还好,第二天,她就和我和好了。刘细君从小就没有踏出家门一步,没有人陪她说话,我是因为可以和她聊聊园圃的事,所以才获准和她说话的吧。那孩子,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家里图书室里有许多关于园圃的书,我想等我看懂这些书的时候,再来学习一下。
我看不懂,所以,就拜托您了。
听我这么一说,刘细君神情认真地说:
根本没这回事。
你知道怎么处理园圃的花草和树木,这种事,看再多的书也不会懂的,所以,在这方面当然是你比较拿手。但是,要你思考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园圃,对你来说有点难吧?所以,这个问题我会考虑。然后,你只要把我的想法实现――。
啊,如果我再这么说下去,就永远没完没了了。我会尽可能说得简洁一点。”
我听着糜分司的唠唠叨叨,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是什么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