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
那位嬷嬷刚收起染梅递过去的整理好的账册子,便听到楚荧说要将管理家中中馈收支的活儿还回去,属实有些惊讶。家中的少爷不喜这位正妻,她管理这家中事务便相当于在这秦府中唯一的依仗了,再加之楚荧先前为了讨好秦母和秦穆尧,向来都做得周全,秦母也是乐得清闲。
怎这位少夫人就突然要将手中的权力还回去了呢?她可当真不担心往后那位淮恩郡主嫁进来后,她在这府中寸步难行不成。
嬷嬷思索着,又暗中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少夫人,脸上的苍白之色却是做不得假的,便只能答复道:“少夫人的话老奴会如实跟夫人说的,至于夫人如何决断,便就不是老奴能做主的了。”
楚荧浮起一抹笑,软软地冲嬷嬷说:“那就麻烦嬷嬷了。”
但为楚荧今日归还中馈的举动而惊讶的,又怎么只是那位嬷嬷呢,待送走嬷嬷后,素雪便走到楚荧身旁,半跪在贵妃榻边,急切地问:“姑娘怎么就把中馈这么心甘情愿地还回去了呢?姑娘现在可就是靠这些傍身在秦府中立足的呀。”
素雪身后,染梅却头一回唱了反调,说:“素雪,少夫人既然已经决定了,又怎么能轮得到我们这些下人置喙。”又看见楚荧看向她,神色显得有些局促,赶忙道,“我只是觉得少夫人每日太辛苦了些,既然夫人都保证了了少夫人永远都是少爷的正妻,那少夫人又何须花那么多心思呢。”
染梅不知道楚荧准备同秦穆尧和离的事,明明清楚楚荧在家中唯一的实权便是中馈,却依旧劝她不用花太多心思。染梅道理说的不错,只是……却不知道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讲的这番话。
“染梅说得有道理。”楚荧收回看向染梅的目光,意味不明地说,指尖点了点身旁素雪的鼻尖,对素雪说,“在秦府中莫要叫我姑娘,坏了规矩。”
见楚荧认同她的说法,染梅的面上这才放心了几分。
“素雪,给我那寻个话本子来,不要兵法了,日后也不必再看了。”楚荧有几分懒洋洋地道,“染梅,把我先前寻的少爷的书信也都丢了吧,临的帖也一同烧了便是了。”
得了吩咐,染梅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懒懒躺在贵妃榻上的楚荧,如今的少夫人当真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不成?先前还为了能得少爷青眼费尽了力气,如今却又归还权力,又让把少爷的东西都烧了。
染梅依着楚荧的吩咐照做,收了摆在书桌上的那些笔墨,又去厨房里取晚饭,走在路上不禁暗暗叹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如今的少夫人怕是越发地失势了,自己是少夫人院子里的人,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楚荧接过素雪拿来的话本子,才翻了不到两页,眼皮便开始打架了,手里拿着的书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又将快要睡着的楚荧惊醒。
“姑娘……”素雪蹲在楚荧的身边,染梅不在,又叫了楚荧姑娘,语气中有些担心。
楚荧伸手默了默素雪毛茸茸的头顶,缓缓说:“也不知怎的,最近身子总是不太爽利,每天倦怠得很……”话说着,眼便又快阖上了去,又强撑着睁开眼,看见素雪担忧的目光,捧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笑着说,“若不是姑爷从来没进过我的院子,我都怕是要以为自己怀了。”
今日染梅用金桔煮了红茶,又加了些冰糖,极是香甜。
“都这种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情开玩笑。”素雪知道自家姑娘怕她担心,说,“自从姑娘从静山寺回来这些日子总是没什么精神,也甚少出院子了。”
“春困秋乏就是这样了。”楚荧没大在意,只当是时令作怪,再加之如今无心在秦府混出什么名堂,人便有了惰性。
“姑娘往年可从来没有这般过。”素雪接道。
听了这话,楚荧愣了愣,或许是前一世在病榻上半睡半醒昏昏沉沉躺了太多年,让她都忘记自己从前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我从前当是什么样子?”
“从前姑娘每年春天都会约宋家小姐出去踏青的。要么就在家中练习舞蹈,说将来要给姑爷看……”提到秦穆尧,素雪又倏地噤了声,没说下去。然后看了看周围,微微犹豫一番,低声说,“我看姑娘精神头不大好,本早就想叫姑娘寻个大夫来府里看看了,但是染梅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同姑娘说。染梅说姑娘只不过是太操劳了,她多给姑娘做些补品就好了,只是身上倦怠。”
楚荧不由地捏紧手中的杯子,低头看向青白色瓷杯中橘色明亮却微微有些粘稠的茶汤,映出她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只是茶汤微微泛起些波澜,将一张姣好的面孔模糊在了茶色中。
是楚荧的手在颤抖。
大意了。
是重活一世、一切都有了转机,眼前的平安麻痹了她,让她觉得只要在静山寺不要再遇到那场截杀,不用再失去双腿躺在床上过完余生,她就能安安稳稳等到自己和离,开始自己不一样的人生,自己面对一切都已经是游刃有余。
但是谁又能容得下她在秦府呢。更何况如今的她还是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在这里。
上一世她没了双腿,靠药石吊着用以延命,那时的她也是尽日昏昏沉沉,只以为喝了汤药的作用。如今,她虽是身上健全,却依旧是如当年那般无什么力气,只能每天呆在房中度日。
当年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日日来给她送饭的也是染梅,在她身边亲口告诉她秦穆尧正陪着江心的也是染梅。
之前她只以为染梅只是觉得她在府中不受秦穆尧青睐,趁她不在顺了些财物给自己谋条后路,便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染梅自己承认,现下想来,染梅图的不是钱,反倒可能是她的命。
半晌过后,她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子――她必须振作起来,在没有离开秦府之前,每一天都不过是在钢丝上行走。
“把这杯茶留下,再去小厨房里把染梅熬好的剩下的茶都收起来。”楚荧沉吟片刻,吩咐素雪,“明天把染梅打发出府采买,你再想办法去请个同秦府没什么交情的大夫过来。”
素雪瞪大了眼睛,用了好久才消化完楚荧这句话,染梅才进秦家就跟了楚荧了,二人在秦家一同服侍楚荧,她从未怀疑过染梅:“姑娘是怀疑,染、染……给姑娘……”
话还没说完,楚荧便伸出食指贴在素雪的唇上,轻声道:“莫要声张,不过是我的猜测。”
唇上的触感冰冰凉凉,反而让素雪定了心神。她是从小跟着楚荧的,又陪着楚荧一起从楚府来到秦府,若是此刻她也慌了神,那姑娘身边便再无可用之人了。
这般想着,素雪又对秦家和那个淮恩郡主更厌恶了几分,只希望自己的姑娘能赶快同秦穆尧和离,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待染梅取了晚饭回来,楚荧却正更衣准备出门,素雪站在一边提着个瓶子。
染梅将食盒放下,打量了一下二人,问道:“少夫人是要去哪?若是回来的晚的话饭菜便要凉了。”
楚荧看着染梅,说:“想着这两日都未向夫人问安,趁这会儿便想着去看看夫人。”
“染梅,你今日的这茶煮的好,少夫人便把小厨房里剩下的全让我包起来给夫人带过去。”素雪接上楚荧的话。
染梅点了点头:“好。”
楚荧观察染梅的神色无异,微微思索便又道:“正好你把晚饭取回来了,食盒便给素雪拿着吧,我们带过去同夫人一起用就是了。”
染梅拿起手中食盒,却还没走两步,连人带着食盒便一同跌在了地上,食盒散落,淡朱色的碗碟碎在地上,饭菜的汤水扣了一地,差一些就要溅到楚荧的衣衫和鞋尖上。
楚荧微微皱了眉,而染梅都未来得及整理自己的衣衫,就匆匆爬起身来直直地跪在了楚荧身前:“少夫人赎罪,是我……我方才走路没走稳,才不小心打翻食盒的。”说着便又给楚荧磕了两个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楚荧同素雪悄悄对视了一眼,缓缓开口说:“洒了便洒了吧,一会儿收拾干净便是了,起来吧,旁人若看着你这般跪我,怕是要说我苛待下人了。”
素雪上前拉着染梅起了身,说:“染梅今儿个怎么冒冒失失的。少夫人对我们向来仁厚,又不会责罚你。”
染梅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楚荧。明明楚荧并未开口责罚她,但是对上她平静地目光,染梅却觉得自己一阵心虚,似乎什么都被少夫人看穿了一般。
“无碍,你不必自责,一会儿清扫了就好。”楚荧温和地开了口,友好地冲染梅一笑,又好生安抚了她,让她宽心,好好做事,这才同素雪提着金桔茶的罐子一起去了秦母处。
二人出了房门,染梅的身形一颤,若不是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借上了力,差点便又要摔倒了。
看着楚荧和素雪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染梅这才松了口气,方才自己没乱了阵脚,演技颇好将食盒摔了,里面的东西是给楚荧一人准备的,要是让秦夫人吃了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怪罪到楚荧的院子里的话,她自己也不好脱身。
不过少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样子,染梅心中确信自己的小动作定是没有人发现,不由地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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