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黄宁是紫虚天大师兄,这般长徒,代师传艺乃是分内之事,他语气温和,指教得也很是尽心。“在炼气期时,修士唯一只是炼化灵力,将玉池填满,就此筑基。最多是用密法锤炼温养神念,也不过是为了在筑基时不会因为神念枯竭而跌落品级。常理说来,炼气期中并不存在瓶颈,只要时间足够,任何一个人都能将玉池填满,要衡量的无非是体内生机,乃至法力积蓄,以此来决定筑基的时机,谋求最高的品级。”
他说的自然是上清门这样的盛宗,若是在小宗门里,那些修士第一个要考量的便是要找到灵气充足之地,其次再来考量筑基品级。就比如屈娉婷,她喜欢去那风灵海,也是因为那处灵气最盛。阮慈道,“我晓得,进了筑基期之后,有时小境界之中,会存在一种无形的瓶颈。”
“不错,有时到了某一境界之前,你只觉得浑身法力满溢,已到了进阶之时,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进阶的契机。就如同水满江面,怎么修持都只能将水面往上推高,甚至是高出河堤两岸。却无法下切河床,此时无论如何修行,都只是虚耗时光,甚至对己身反而有害。”吕黄宁道,“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修士都兼了杂修之道,愿修、法修、符修、丹修,都可辅佐修士破境。尤其是到了元婴、洞天,便是一个小境界,也是千难万难,障碍重重。许多修士不靠杂修,连一丝进益都是捉之不及。还有许多妖修,他们基础打得不好,低境界时一无所觉,到了高境界之后,修行再也无法向前一步,此时要弥补也没有办法,只能靠那些奇门邪道谋求突破。”
阮慈也不由听住了,她本来十分好奇琳姬为什么要发愿成人,此时才知道有这般因由,不禁暗想,“若是此愿成真,不知琳姬姐姐的修为能增长多少。她又是在什么境界上被卡住了。”
“不过,你是器修,这些障碍对你来说,却又要简单得多,以东华剑品质,你在洞天之前,不会遇到任何瓶颈。这一难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修行之中,还有一难,那便是心难。”吕黄宁道,“修士成年累月在洞府中苦修,自然也觉得烦闷枯燥,在筑基时,还不至于招来心魔,但有许多修士也都是因此耽误了功行。尤其是出去游历过的修士,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瑰丽旖旎之处不知凡几,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不知何等潇洒,若是这般活上三百年,岂不是强似在洞府之中整日闭关三千年?便是得了长寿,也如同没有活过一般。”
这正说中了阮慈心思,她在炼气期还没有这般感受,筑基之后,算算修行时日,当时便有这般的感慨。此时听吕黄宁提起,忙道,“师兄,这便是修士心难么?可有密法克制?”
吕黄宁摇头道,“没有,这便是修行本色,道途漫漫,本就是千难万险,求道之路也正是如此枯燥漫长,若没有对大道的敬仰与向往,确实不如纵酒放歌、快活一生。若觉修行苦,不是修行人。这便是修道中最难的心关,从你踏上修行之路开始,便在不断磨练你的道心,一刻也未曾止歇。”
“那……那若是有些高辈修士,突然有一天觉得这般的修行极是无聊,终于再不想提升功行呢?”
“那便是道心终于崩毁,道心一旦崩毁,一身修为,在短短时日内将会散逸殆尽。”吕黄宁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许多修士陨落的原因,修道如同逆水行舟,船桨一停,舟毁人亡,还能在这艘船上往上划去的高辈修士,无不拥有极为坚定的道心。正所谓道心惟危,我等修士求道的每一刻,都在不同的危险之中,便是一刻也不能放松,永远都不能言弃,哪怕只是懈怠一瞬,也将带来无穷后患。便拿为兄来说,三千年前,我已在结婴边缘,只差临门一脚,此后门内变故,我道心失守,虽然只是短短数日,但功行倒退,留下的暗伤纠葛,用了数百年才缓缓解开。结婴之后,又花了千年时光才拔除根源,可即便如此,此生也是再无望洞天,只能在元婴境界之中,了此残生了。”
阮慈听得目眩神迷,许多问题涌到唇边,思前想后,第一个问出口的,还是境界相关,“是否要成就洞天,从筑基开始,每一步都要做到极致?筑基九层,金丹九转,元婴九变,如此方可有望一窥洞天境界?”
吕黄宁叹道,“要成就上法洞天,的确如此,从炼气到元婴,那漫长修行之中,道基不可有丝毫损伤,若非如此,洞天又怎能如此稀少?寻常修士,天资禀赋若是优越,心中自然对元婴境界有所期盼,但洞天境界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实在太过稀少,便是有心气,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般因缘了。”
阮慈见他虽然感慨失落,却并无太多不甘,又思及吕黄宁入门之时,只怕也是意气风发,心中不知有多少志向,如今方才结婴不久,却是已经知道前路已绝,再也无望洞天,那接下来的数千年时光,对他来说,无非是走向陨落的长路。本方宇宙又没有转世一说,此世一绝,再无来世,她不禁暗想道,“若我是吕师兄,只怕道心早就崩溃了。这修仙之路,真是有多么玄妙,就有多么残忍。大道之中,也不知静悄悄地吞噬了多少修士的尸骨。”
吕黄宁似是看出她的念头,笑道,“师妹如今可知求道之难了?我等修士,每一步迈出,身后都会留下无数同道。但纵使如此,我辈也依旧前赴后继,再不言悔,师妹,你猜这是为何?”
阮慈不由露出倾听之色,吕黄宁却不再讲下去,而是对她一笑,说道,“以后等你修持到了,你自己便会明白的。”
他对秦凤羽微微点头,秦凤羽轻喊一声,迫不及待地拉住阮慈絮叨起来,“你可别听师父吓唬你,其实这瓶颈、这道心,哪有这么可怕。像是我,便不觉得闭关有多可怕呀,虽然没人说话,无聊了点,但推演道术也很好玩的……”
她一路和阮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自己修行中的感受,又帮着阮慈将仆僮运到洞府之内,阮慈说要请人来看护四仆开脉,秦凤羽道,“此事我来为你安排,找庄执事便是了,定能让小师叔满意。紫虚天中执事不少,也该再派些人手过来,免得出行时连个车夫都没有,有失真人颜面。”
阮慈笑道,“你老这样说,我都要以为真人很好颜面了。”
秦凤羽冲她挤挤眼睛,笑嘻嘻地道,“你每常要说师祖坏话,只是歪派我的意思,借着我的口说出来。你这个小师叔,真是奸滑得很。”
阮慈也不否认,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道,“我不是和你师父说过么,我是最淘气的,你明明听着了,却还不小心些,这也能怪我么?”
秦凤羽话这么多,思维又敏捷,斗起嘴来正是最好的对手,两人说笑一时,天录又来传话道,“真人已从别馆回来,问慈小姐可安顿下来了,若得了闲空,可去见他。”
真人召见,怎敢怠慢?阮慈忙和秦凤羽告别,和天录一起走到洞府门外,笑道,“今日乘我的车,我来给你做车夫。”
说着,便从腰间放出她新得的一架乌木乘舆,这是门内配给筑基弟子的法器,阮慈被天录载了十年,此时终于可以载一回天录,她也颇是自豪。
天录大感惶恐,只怕被王真人责罚,阮慈道,“真人可没这么小气。”
这话便让天录很不好反驳,只得小心坐在阮慈旁边,不一会也放松下来,和阮慈谈谈说说,两人并肩而坐,笑声在海面上传出老远,不过阮慈心中依旧有个小小角落,惦记着刚才吕黄宁所说的话,暗想道,“我此时和友朋在一块的愉悦,会否成为修道时的障碍?若是和天录在一起太开心了,修行时的乐趣,是否相应便会削减?”
思量了一番,倒觉得和天录、秦凤羽乃至董双成在一块玩乐时,虽然也十分开心,但倒未必胜过修道时凝化灵气、填满玉池的乐趣,但由此又生发出别的问题,“朋友不过是志同道合,同行一段而已,因着际遇总会分开,分开了也不至于多么惦念。但道侣又怎么办呢?抛开那些因种种利益结合的道侣,便只是从你情我愿的那些来说,若是在一起不开心,何必缔结道侣,若是在一起太开心了,岂不是会动摇道心?”
她曾体会过屈娉婷对良师兄的情感,在阮慈看来,屈娉婷心里自然是欢喜良师兄的,但更多地还是在关注自己的道途,她跳入风灵海捕捉外药,并不全是不想嫁给欧阳公子,要和良师兄双宿双飞,很大一部分,也是不想在炼气期中再耽搁下去。良师兄是什么打算,阮慈便不得而知了,在她想来,若是两个人心里都十分惦念对方,那么分开修道时,自然会觉得沮丧不快,长此以往,道心不纯,反而耽搁修行。
“也不知瞿昙越是怎么娶他那一百多个夫人的……”
于她而言,虽然已从屈娉婷、常春风处知道,欢喜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感觉,不过阮慈到如今为止尚未对任何一个修士产生这般感觉,对这问题,也就是想想便丢开了手,只一心惦记着要从王真人处讨些好处,至少要比秋真人给得更多些。
到得王真人跟前,她持定大咒,不把企图泄露,先将自己去长耀宝光天的见闻一一道出,又道,“恩师,秋真人此后该会与我们紫虚天越发亲近,弟子也想常往陈师兄那处拜会求教。”
这就是给之后讨要宝材留下的话口,不过王真人却和没听懂一般,泰然道,“这也是应该,你从恒泽天回来之后,怎么去敲竹杠全看你的本事。”
阮慈已从天录处问得,她走了之后,真人真身出游,去门中长辈那里拜见,想来也是去商议她这筑基十二层后续该如何处理,看王真人神色和煦,想来进展不错——也就是又得了不少好处,只是不肯分润给她,她不由嘟起嘴,愀然不乐了一会儿,才冷淡道,“噢,恒泽天?”
王真人伸出手,天录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来,在旁清脆道,“恒泽天是琅嬛周天险地之一,乃是上古恒泽真人所遗洞天,此天常年掩藏于虚数之中,和中央洲虚实相映,随天星运转,两年后便是星数相合之时,恒泽天将会转至实数,开放入口。中央洲诸多盛宗、茂宗修士,无不与会,要争夺恒泽天中每千年出产的‘恒泽玉露’,此露能滋润灵田,弥补灵地根本。这恒泽玉露,也是中央洲一处灵山亟需之物,哪家宗门能灌溉恒泽玉露,灵山便由谁家打理。”
“在上清门中,也有门规,我们上清门素来是只出一脉弟子参与争夺,若是夺回恒泽玉露,灵山所产,归宗门所有,这一脉弟子,也可再多领山下九国中一国出产。”
阮慈已是修道中人,自然知道这货殖产业对修士而言,并非只是闲来好弄,而是切实关系到修炼资源。因道,“恩师催我筑基,是有意为我谋求这个差事?”
王真人点头道,“不错,也是合该你命数中有此缘分,竟真能在十年内筑基功成。九国出产庞大,若能取得一国,对我们一脉裨益良多。此次本来应该由七星小筑出人,但既然你已筑基,那么此事,舍你其谁?”
天录不禁面有忧色,望着阮慈口角翕动,似是在警示她此行十分危险,要她思量清楚,王真人只做不见,缓缓道。“此行对你,还别有一番造化,你筑基十二,若无际遇,一生也填不满这十二级登天之阶,更何况不能感应道韵,那么天下灵材宝药之中,与你合用的其实寥寥无几。”
周天之中的宝药,便如同晋级时所需外药一般,有许多都要引天地灵气,感应天时才可食用,阮慈经由东华剑汲取的精纯灵力并不能激发药力,因此这十二级登天之阶,对她来说又要比旁人更难。王真人道,“唯有再炼东华,催动灵剑反馈,才有望在有生之年突破金丹,而恒泽天内,正藏有东华故物,你在觅得恒泽玉露之余,便要留心寻找,若是能寻到此物,那么……”
说着,便将他所思量的修持之法,从容传授给阮慈,乃是一篇器修法门,阮慈当即便试着运使了一番,也有许多疑问要问,王真人都耐心解答。
一时传法已毕,王真人问阮慈,“法门你已尽学会了,你可知道,这条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似笑非笑,长眉微挑,斜睨阮慈,说不出的风流睥睨,阮慈见了,也不由得暗想,“王真人和谢姐姐真是两样的好看。”
其实她和谢燕还相处不过一晚,此时谢燕还的长相在心中已没有那样分明,倒是王真人,见得多了,印象自然深刻。阮慈将王真人的话想了一想,道,“弟子明白的。”
王真人嗯了一声,似在等着她的下文。阮慈想了想,又说,“但是弟子不在乎。”
她意态寻常,似乎不以为自己正发狂言,王真人定睛看她良久,亦不由得轻声连笑,“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弟子。”
阮慈心想,你便是不收我,我也是这个样子,才收徒一日,怎么就好像我全是你养出来的一般。
王真人真身在此,纵然已持定大咒,她依旧不敢多想,瞧着真人此时心情不错,借势小心问道,“恩师,说起来,秋真人都与我通了名姓……可弟子还不知恩师姓名……”
王真人素性还是矜持些,只笑了一刻,此时便又敛容喝茶,听阮慈这么一说,也是微微一笑,道,“为师名讳,便告诉你知道也是无妨,只是你学艺不精,咒法持定不周——”
说到此处,阮慈已知自己心思又被感应到了,不由面色一苦,吐了吐舌头,王真人道,“你此次若是能将恒泽玉露带回,再来通名道姓也是不迟。”
他将拂尘一挥,面容转淡,趺坐持决,“其余事,黄宁会告诉你的,去罢。只别跌了紫虚天的颜面。”
言罢闭目入定,阮慈不敢再纠缠下去,只好行礼悄然退出,路过那小磬时,很想击发一响,看看王真人的反应,只是强行忍住,出得门来,又去找吕黄宁打探消息。
第61章 虎入山林
不知不觉,数月时间展卷而过,这一日紫虚天中,一辆飞车驶出,车头站了一名清秀少年,双眼圆圆如鹿,他不断回顾车中,同车中人谈笑,直将车驾到了一处小山门,这才从车上跳下,仰头依依不舍地道,“慈小姐,此番出门,千万小心,那恒泽天不知云集多少高手,而且洞天之中,隔绝外界感应,若是生出什么变故,只怕连真人都援护不及。”
乌木飞车中传出一声轻笑,“知道了,天录你呀,就是啰嗦。这么放心不下,倒不如和我一起出门算了。”
天录笑道,“慈小姐是门中派差,我不好去的,下回你出门玩耍,再把我带上也是不迟。”
他跳到山门旁一朵云头之上,叫道,“紫虚天弟子外出办差,请问执事何在?”
上清门偌大宗门,门人、附庸、仆僮无数,出入间自有法度,几个执事忙迎了出来,为阮慈登记了姓氏,目送那飞车穿渡大阵,去得远了,天录也化身流光而去,这才彼此闲谈道,“这才入门十年,便要外出办差了?”
“听闻还是外洲远来,十年筑基,已是过速,就这样一人赴任,紫虚天也实在心狠。”
“这都是多年来祖师传下的规矩,我等不可多言。”
凡是在山门处迎客的执事,消息自然都是灵通的,有人便道,“此女乃是剑使亲眷,想必也不乏异宝护身。况且门中弟子,第一次外出办差,按例是不许门中长辈跟随扈从,这数千年来,门中逐渐乱了规矩,但紫虚天是掌门一脉,任何人都可以坏了规矩,独是掌门一脉却是不能。”
数千年的时间,对洞天修士不过弹指,元婴修士也不看在眼里,但低辈修士却足以递嬗几代,除却这一、二名执事之外,昔年门中风气,对其余人来说都只是传说而已,闻言自然要请教前辈,问道,“若果真如此,怎地这些年来,门中弟子外出办差,个个都是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说话那人嘿然道,“那自然是掌门无心理事——如今东华剑已回到门中,你们且再等个几百年,待剑使结丹之后,再瞧瞧门中可还许这般行事不曾?”
这些人在大阵后议论上清门内,各派系兴衰。阮慈这里却是驾着飞车在云中上下飞驰,玩得不亦乐乎,对王盼盼道,“说也奇怪,我以前总是有些怕高的,便是坐天录的车,也总在心里惦记着自己离地面有多远,如今自己驾车,却一点也不在乎了,只觉得这云中穿渡,不止左右前后,还能上下翻飞,最是好玩不过。”
王盼盼团在半空中,不论这车子怎么上下翻腾,它的位置都是稳稳不动、居于中央,听阮慈这么说,伸爪舔了舔,懒洋洋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放心别人,难道还不放心自己吗?”
阮慈一想,是这个理,欢呼一声,又在空中左冲右突,玩耍起来。她自十三岁家中遭逢大变至今,二十年时间,没有一刻不在旁人的安排下生活,拜入上清之后,不是在均平府潜修,便是在捉月崖潜修,筑基之后正式拜师,过去几个月也在紫虚天中潜修道术符咒,便是在十三岁之前,一样是蛰居于阮氏大宅之中,这辈子见得天日的时光,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一年。如今第一次独自出门办差,虽然还是带了王盼盼,也是要在期限内赶往恒泽天入口所在,但好歹这一路可以自由自在,乍脱藩篱,如何不欢喜?直是在空中乱舞了一日一夜,方才尽兴,飞入车中,笑道,“盼盼,你猜有没有人从门中蹑着我们出来?”
王盼盼在车里都睡了两觉了。闻言伸了个懒腰,道,“王真人为你抢下了恒泽天这个差事,上清门必定有人生疑,便是跟出来看看你也不稀奇——不过他们现在可安心了,你这般的南蛮疯婆子,怎么可能是东华剑使?”
阮慈在车里也不好生坐着,躺在椅子上,将腿倒竖在车壁上,仿佛不如此宣泄不出那自由自在的心情,闻言也是笑道,“不错,不错,我本就是南蛮野女,又因为是剑使亲眷,侥幸拜入洞天门下,还被当做剑使护法大力栽培,更有剑气玉璧这样的利器护身,我不嚣张谁嚣张?我还要更放肆一些才好呢。”
王盼盼瞟她一眼,道,“你想闹就闹,别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阮慈又翻身过来,也学她一样飘在空中,双手撑着下巴,小脚一踢一踢,倒也十分俏皮。她双眼流光溢彩,似乎在酝酿着许多坏主意,王盼盼看了她一眼,又道,“将来回山被真人责罚,也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才出了紫精山,犹在真人感应之中,你现在做什么,他若留心,大概都能看到。”
话音刚落,猫眼一花,阮慈已在车中盘膝坐好,王盼盼这才落到座垫上,道,“如今你已是紫虚天弟子,双方因果牵扯更深,便是东华剑,在你这师父跟前也不能遮蔽太多。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儿为好,你是真人弟子,旁人便是有赏赐,也都是送到真人那里,你若太顽劣了,真人多得是办法收拾你。”
阮慈道,“我一向是最孝顺崇敬恩师的,你可不要栽派我。”
又埋怨王盼盼,“难得出来,老提扫兴的人做什么。”
王盼盼刚说真人感应得到,她就说王真人扫兴,这不是和王盼盼对着干么?王盼盼刚要发火,阮慈又笑嘻嘻地指指头顶,她头顶青光闪闪,除了那净心咒,因不在王真人附近,没有持定之外,其余三大咒都是咒力萦绕,王盼盼哼了一声,也弯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好好好,且不提门内那些事儿了,只说你怎么去恒泽天罢。”
阮慈道,“天录已把中央洲山川地形图给我拓印了一份,我看过了,从紫精山到恒泽天所在的宝云海,若以我的遁速,绕开所有险地,日夜不停走上三个月便可抵达。我们只要在半年间抵达,时间便是充裕,早到了说不定反而不美,是以也不用着急,慢慢走不是很好吗?”
这说白了还是贪玩,不过王盼盼倒是不反对,道,“本来便该是这样,你难得出来,就是应该要多见识见识中央洲世情。不过我是问你,这乌木飞车你还乘不乘了?”
阮慈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车身形制,是上清门独有的么?”
“这是自然,中央洲有谁识不得上清门的乌木飞车?”王盼盼冷笑道,“在很多地方,有一辆飞车就足够招摇撞骗的了。你若是想要耍耍盛宗弟子的威风,只管乘着这车,我包保你这一路不管去到哪儿,都多得是人想要和你结识。”
阮慈二话不说,当即便把飞车收起,“那还是算了,多得是人想要和我结识,也就多得是人想要往上清门中传信,难得出来一趟,我要吃好,玩好,谁拦着我,我就杀了谁。”
她筑基之后,其实自己也能御气而行,速度并不比驾车慢,只是没有那样舒服。此时在云端飞掠,俯望千里秀丽风光,亦别有一番逍遥,王盼盼跳到阮慈肩上,喵喵笑道,“你这话说得便很动听,大有我们中央洲修士的风采。不错,你只记住一点,上清门弟子绝不自相残杀,除了同门弟子,谁杀不得?话又说回来,若有谁想杀你,那便不是上清门弟子,也就没有谁是不能杀的。”
上清门下绝不自相残杀,这亦是门规中写得清清楚楚的规条,一经触犯,当即开革。但阮慈开脉次日便在洞府旁遭到刺杀,所以她以为这条门规已经废弛无用,正好王盼盼提起,便拿出来问她,王盼盼道,“门内斗争的确是有,甚至是正大光明,如此方可激发弟子修行向上,但遣出筑基刺客来对付你,只能说已然跨越了那条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楚河汉界,也是因此,壶中蜇龙天才被严厉斥责,大败亏输。这前往恒泽天争夺玉露的机会,便是在那之后被迫让给掌门一脉的,说起来,由你前去倒也是名正言顺。你抢回来的机会,你不去,谁去?”
又道,“凡事可一不可再,壶中蜇龙天已被惩戒过一次,便是再有试探也不敢过分,再说,门内如何相争,那也是上清门自己的事情,此次争夺恒泽玉露,牵连不小,门内自然一致对外。你这次出来办差,门中阻力不会太多,便是有人跟来窥探,也不过是白跟着看看,你闹了这一昼夜,大概也都退走了。倒是其余盛宗,若是知道了你是剑使表妹,想要提前拔除剑使羽翼,免得剑使坐大太快,可能对弟子有所吩咐。”
阮慈听说,越发放下心来,她的依仗倒不是东华剑,毕竟她虽然有玉璧护体,但修为不过是筑基一层,那些筑基八层、九层的修士,和她对上,在法力上还是能有所压制。不过她有王盼盼在身旁跟着,虽然这只猫号称自己绝不会出手帮忙,但相信阮慈如果有性命之危,她也不会坐视。修道中人,永远不可能事事都计算在内,纵然知道有许多人在暗中筹谋着对付她,但阮慈也不放在心上,兴致勃勃地道。
“从紫精山往宝云海,一路有什么景致可以赏玩,什么坊市可以游逛?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总要一路领略过去才好。”
王盼盼道,“这么多人想对付你,你就一点不怕?”
阮慈笑道,“这有什么,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有人想对付你,也就意味着你对另一批人也许有用,被许多人惦记着,倒比谁都不在乎你要强。若是谁都不把你当回事,在琅嬛周天,你想要往前一步,可就真是千难万难了。”
王盼盼定睛看了阮慈一会,点头没有说话,阮慈道,“你在想什么呢?”
王盼盼道,“我说这话也许你不爱听——我是在想,谢燕还的眼光当真一点不错,她选的剑使,看起来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年,便已原形毕露,原来和她是真的很像。”
阮慈微微一笑,随口道,“这话在门内可不好乱说,不然,恩师非得大喝一缸子茶不可,谢姐姐叛门而出,让掌门一脉元气大伤,我若再来一次,也不知上清门掌门会不会换人来坐。”
王盼盼想象了一会儿,不由得轻轻抖了一下,警告阮慈道,“你可不要学谢燕还,她能做的事你未必能做。不是人人都能叛门不死的,东华剑终究不过是洞天灵宝,可挡不住洞天真人全力出手。若真有那一天,上清门洞天齐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家宗门能够护得住你。”
这其实亦是阮慈心中一个疑惑,上清门洞天真人不少,谢燕还叛门时也不过是元婴修为,纵然东华剑妙用无穷,还有燕山魔主庇护,但双拳不敌四手,上清门是擎天三柱,实力怎么也是稳压燕山一头,如何让谢燕还安然无恙地活了三千年。此时听王盼盼一说,便知此事背后必有文章,她也不再细问,毕竟王盼盼虽然口松,但她现在已认识口风更松的秦凤羽,将来有得是机会。
一人一猫一边闲谈一边飞遁,不觉又是飞了七八个时辰,王盼盼便叫阮慈停下打尖休息,道,“你之前那样大闹,直飞了十几个时辰不停,要知道驾驭车驾全靠你法力神念,像你那样羊癫疯似的穿梭,耗费其实不小。如今又在云端飞遁了这么久,寻常筑基修士,便是法力还够,神念也是耗尽。既然咱们是筑基八层,还是要按筑基八层的样子行事,否则传回门中,老练些的修士一算时间,便知不对。”
阮慈毕竟早在未开脉时便和东华剑缠斗许久,炼气期中,玉池便比平常修士宽广了数倍,此时筑基之后,更是法力如海,神念也似乎是无穷无尽,此时仍是余裕十足,但王盼盼说得也甚有道理,便在一座山头落下,笑道,“这附近可有修真坊市?刚才在云头没有看到,若是有凡人城池,我也去走走看看,来了中央洲,还未进过城呢。”
王盼盼道,“这附近怎么会有凡人城池?方圆数千里,最繁华的便是紫精山下的九国,出了九国之后,便是穷山恶水,迷瘴处处,妖兽杀之不绝,别说凡人,小门派都不大立得住脚。从这里往西去七千里,是金波宗山门所在,金波宗山脚下倒是有个修仙坊市,你要过去看看么?”
阮慈好奇地道,“这金波宗我有听说过,似乎和我们上清门很是交好。中央洲灵气如此充沛,修士们怎么不联手将迷瘴拔除,如此也可各得许多灵脉。”
“上清门所占地方,已经足够门人居住了,便是把迷瘴拔除,所得土地无非也就是给凡人居住,可他们要那么多凡人做什么?再说,中央洲是琅嬛周天清浊二气冲突最剧烈的洲陆,迷瘴随时化生,地动也是频频,更有妖兽随时觅机从空间裂缝中横跨过来,掠食修士,有些地域天生就比别处危险,并不适合开宗立派,倒是修士历练的好去处。”
王盼盼耳朵一动,道,“你看山下那片竹海,不就是么,也不知是这附近哪几家宗门的弟子出门历练,来此处斩妖除魔,却被妖兽缀在屁股后头追着乱跑,已是朝我们这里来了。”
第62章 九婴妖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