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竹本来还很担心萧冀曦听了这封信,立即就要求出院。
令她意外的是,萧冀曦并没有这么做,他反而看上去更加配合了,配合到胡杨会时不时来试探他,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萧冀曦从来不正面回答胡杨,这让胡杨更加放心不下,就差跟保卫局请长假来护理他了。
白青竹从其中倒是看出了一点端倪来。
“你是不是故意不肯叫她放心的?”
“被你看出来了。”萧冀曦用完好的一边手挠了挠头,笑得很不好意思。“你总不会是吃醋了吧?”
“不会,我只是好奇。”白青竹认真道。“是不是中统要有什么对咱们不利的动作,被你察觉到了,你想阻止她?”
“我要阻止她送死。”萧冀曦叹了口气。“我毫不怀疑,在这种最后关头里,中统会干出一些傻事。既然她帮了我这么多回,我在能回局里之前也得帮帮她,不能让她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你对中统的成见真深。”白青竹忍不住道。
“不是成见,是我有限和中统打交道的机会里,他们都表现得太蠢了。”萧冀曦显得有点激动,他挥了挥手,一不小心就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行了,你还是悠着点吧,以为自己现在是什么齐整人呢?一边开一个洞,总计一个半,要不是命大,我现在得隔着墓碑跟你说话。”白青竹看着既心疼又好笑,哭笑不得道。
“我只是想,但凡他们训练特工的时候多上点心,流霜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入彀。”萧冀曦眉头紧锁。
“怎么,你还想盼着你师兄失败不成?”白青竹愕然道。
“也不是。”萧冀曦摇了摇头。“只是在师兄看来,那样的法子是最好的,自己人没什么大的损失,不过是一个外围的柳阳生,跟一个中统的特工,军统局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得到了保存,可是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我觉得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有流血牺牲,但,对自己人总不能还有欺骗,骗他们去送死。”
“我还以为在你眼里,中统的人不能算自己人。”白青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当然。是很小心的避开了伤口。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萧冀曦自觉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八保卫局去,反正吊着个膀子,万里浪也不可能派给他什么危险的任务。但是胡杨坚决不允许,说他差点连肠子都露出来,万一在保卫局里动作大了拖着一节肠子到处走,场面不大好看,而白青竹对待他,也总还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
“都是党国袍泽,哪分什么内外。要我说两边就不该斗,只是中统唯一精擅的只有内斗,叫他们放手专心对外,那势必还是要被我们压一头,他们不会答应的。”萧冀曦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些矛盾,不由得失笑。“我只是觉得,关起门来自家斗归斗,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人去送死。可他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又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你还是在怨他。”白青竹轻声道。
“也许吧。”萧冀曦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能看见他们在我眼前,听起来有点吓人,但是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但愿长醉不复醒。我现在真想立刻就回局里去,办完了他交代给我的事,也许心里会好受一点。”
“你还是遵医嘱吧,我可不想看见你什么时候从局里被抬出去。总归有我盯着,出不了大事。”白青竹替他掖了掖被子,现下已经进了十月份,天气渐渐地带点凉意,按萧冀曦的说法是他流的那些血早就被造回来了,但他依旧还是容易觉着冷。“我看胡医生那意思,其实你也快出院了,多留你几天,不过是不希望出意外。”
人逢喜事精神爽,萧冀曦这些天的确觉着自己好得很快,不过他可不敢告诉旁人自己是在高兴,以铃木薰少有的两次探望来看,现在日本人那边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头,美军打下了莱特湾,日本那个号称几乎无敌的舰队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再成不了气候。连铃木薰这样的人都显着有些气馁,私下里说,或许事情已不可为,劝萧冀曦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似乎没给自己留后路。”萧冀曦听他这么说,只是反问一句,
“我是帝国军人,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铃木薰腰背笔直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塑像。“但是你不一样,你――”
“我已经选择过背叛,现在再次背叛,也一点都不令人奇怪?”萧冀曦挑眉。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力。”
“我回不了头了。”萧冀曦对着说辞一笑置之。“国共两党多少特工死在七十六号的大牢里,里头有多少是我的功劳,你我都清楚。现在做墙头草,只能让自己死得时候更像是个笑话,你就让我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吧。”
铃木薰想了想,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这个形容词,一条道走到黑,很适合我。”
两个人看似推心置腹,萧冀曦看着铃木薰的神情却只是在想,这场对话究竟是不是试探,他的回答有没有让铃木薰对他更加信任一些。
他们两个曾经也能算无话不谈,现在,却是壁垒森严,再不能推心置腹。
那之后,铃木薰再也没有提起过这样颓丧的话题,他依旧奔忙,依旧试图维护日本在上海营造出来的那个虚假繁荣,就好像他认定了日本不会输一样。
萧冀曦想,他大概真的是在践行自己一条道走到黑的打算。
胡杨还真挑了个好时机让他出院。
“怎么着,这叫善始善终吗?”萧冀曦听说自己可以出院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自嘲。“中元进寒衣出,该烧的纸是一张都没落下。”
胡杨只是翻了个白眼。“你不愿意出去,大可以继续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