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白青松哭归哭,还是惦记着有沈沧海这么个外人在。他把抽抽搭搭哭着的两个人放开,假装自己没有顶着两肩膀的鼻涕眼泪,镇定的和沈沧海攀谈起来。
沈沧海也非常识相的没有对白青松那件很体面的绸衫上很不体面的两团皱巴巴水痕发表评论。
“叫沈先生见笑了――白某现在脑子有些乱,能劳烦先生讲讲我家这两个是怎么与先生遇上的么?”
沈沧海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东北出事之后,师弟担心白老板的安危,去军营打听沈阳城的境况,被我遇见了。”她很爽快的卖了萧冀曦,并不理会一边皱眉攒眼试图阻拦的他。“刚遇见时他喊着要去从军,我倒觉得他很合我眼缘,就与他说做我师弟,攒够了钱便由我举荐他去军校。”
白青松先是舒展了眉头,因为萧冀曦并没有像他想的一样学做了一个纯然的市井无赖,但接下来又瞪了萧冀曦一眼,瞪的他恨不能立刻化成水蒸气从房间里消失。
不用说,白青松肯定是记起了萧父是怎么把叫嚷着要报考军校,时年已经十八岁很是一条好汉的萧冀曦吊在房梁上抽的。
但很快萧冀曦就想起来,他爹现在陷在大牢里,而白青松目前打不过他了。
所以他又很迅速的支棱起来,挺着胸膛用无声的肢体语言告诉白青松,这回他是打定了主意,就算白青松真有本事再把他捆到房梁上,他也非得预备着去报考军校不可。
而后他就听见白青松很冷静的说“我前日收到消息,萧伯父被老部下救走了。”
萧冀曦下意识的一哆嗦。
沈沧海拍拍萧冀曦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似笑非笑的对上白青松。“白老板别吓唬他了,萧先生而今去了东北抗联,兵荒马乱,实在不会有闲心赶来上海。”
白青松本来是想把萧冀曦吓服帖了,结果被沈沧海迅速的戳穿。他看得出沈沧海对萧冀曦是挺上心,至于为什么这么上心他就不明白了,且因着这点不明白,还有些不安,怕沈沧海是图谋不轨。
然而等他再上下打量一遍萧冀曦,就只能承认这家伙没什么可图的,沈沧海只可能是希望在军方拥有一批亲近的人脉――在这么个世道里,人人都想有。
萧冀曦把悬着的心放下去,转而替他爹担心起来。抗联的日子是过不了太好的,至少比不上在沈阳城的时候,而且随时可能丢命。
白青松看萧冀曦表情沉郁,转而去安慰他。“萧伯父绝不会有事的,他老跟我爹吹他运气好――”结果话说到这,他自己说不下去了,变成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萧冀曦张开胳膊用力的抱了抱白青松。“松哥,我没事,你也别难过。”
沈沧海叫这种亲人之间和乐融融的氛围弄得浑身不自在。幸好她是有法子把这氛围暂且打断一下的。她清了清嗓子道“白老板,既然今天我已经来了,就把事情一并都谈了吧。”
接下来萧冀曦和白青竹就被扔出了门,在外头大眼瞪小眼。
伙计知道这是老板家里的人,殷勤的递上热茶并请人去别的屋歇息。但他俩都不肯动地方,要了两张椅子,抱着茶杯一左一右当起了门神。
两个人被白青松痛骂一顿之后,反叛的气焰荡然无存,剩下的就是雏鸟一样的依恋之情。所以里头两个人在谈。外头两个人也膝盖碰着膝盖的窃窃私语。
萧冀曦打量着白青竹胳膊上显得有些脏兮兮的绷带,心疼的叹了口气,也像个兄长一样板起脸来。
“还没来得及说你,你去战场上又是做什么?”
白青竹对着他的时候可没那么乖顺,一瞪眼睛。“你说我做什么?我好歹没像你一样扔了学业就去胡闹!”
萧冀曦没想到会被倒打一耙,两个人之间那点安谧的气氛顿时化为乌有,他俩像乌眼鸡一样瞪着对方,试图拿气势把对方打压下去。
等沈沧海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她拿两个手指拎起萧冀曦的衣领,仿佛在拎一只不听话的猫。“走了。”
白青松听了沈沧海的话,有些发愣。“沈先生是还要将他带回去?”
沈沧海还是和和气气的笑。“他平日里练武,住我那里方便些。”
白青松不说话了,但总还觉得萧冀曦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如跟着自己的好。萧冀曦倒是没他这些想法,事实上对他来说两边都是寄住的日子,呆在沈公馆还能有点事做。
于是他朝白青松很快乐的挥了挥手。“松哥,等过段日子上海太平了,我就来看你!”
然而这过段日子,实在是过了很久。
三月初的时候,日本人就发了停战协议。但兵依旧驻扎在上海,于是依旧人人自危,气氛沉凝。
上海的幸运之处在于,它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要紧了。要紧到其他国家都不会眼看着日本在上海一家独大。听说国际上一直在不断的为这事反复的奔走磋商,而国民政府也是铁了心的要抵抗到底,两边一直打的十分胶着。
所以打到最后日本人鸣金收兵也是不出意料的。两边停了战,扔下无数的断壁残垣和军士们的尸体。
似乎是没有任何人从中得了好处。
萧冀曦是这么想的。
“谁说没人得了好处?”萧冀曦说话的时候,两个人正坐在一块吃早餐。沈沧海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把咖啡远远丢在一边,以气吞山河的架势往牛奶杯里搁蜂蜜。她听了这话,扯一扯嘴角,把手里的勺子竖起来向上指了指。
萧冀曦想起了迅速重新上位的那一位,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不过也有旁的好处。”沈沧海若有所思道。“自东北之后,国民政府实在是需要一点鼓舞士气的东西。”
听到东北两个字,萧冀曦的表情迅速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