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云一直低着头,叫人看不见她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只是萧冀曦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还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此事非同小可,还要做个不情之请,叫唐姑娘说的明白些。”阮慕贤微微皱着眉头,他看得出唐锦云不像是在说假话,但为以防万一还是要问清楚。
“我去过静园,算是得了手。”唐锦云知道他们面前而今是一片混沌的局面,遇到情报自然不会放过要打探清楚。
虽然是被绑上贼船,这些人倒对她照顾有加,她也不想看这些人送命,因此决定实话实说。
“我接下来说的,你们三个人听了就算完,不要再向外说。”唐锦云抬起头来,目光中带一点悲哀的意味。
三人看出她的不情愿,一齐点头应允。
“但走的时候被发现了。我还以为这下要栽,然而她放我走了,只叫我帮她带信。”
萧冀曦隐约猜出了唐锦云说的她是谁了,但又觉得不敢相信。当初那场轰轰烈烈的逸事居然和眼前这个小丫头有关,令人觉着有些不真实。
“我帮她带了几回信,所以常常晚上出入静园,见过照片。再后来她逃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回了北平,回北平前我和她住了一阵子。”唐锦云绞着双手,她是答应过文绣不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不过今日说出来,似乎也算是为她报那离索幽居、被所谓丈夫折磨的仇。
“你说的是刀妃么?”萧冀曦见陈杰听的摸不着头脑,只好提醒道。
“是她。”唐锦云点点头。“我答应她保密,所以你们也要保密。”
“这是自然,我等不是那乐于论人长短的。”陈杰这才明白过来,很感激的朝唐锦云一抱拳。唐锦云没理他,垂下头去仿佛要在地板上盯出点什么花样来。
今日提起文绣,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参与进的是一个要杀人的计划,且这人曾与她视为好友的文绣有关。
她在心里拿着报仇两个字敷衍自己,然而实际上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是人命,但另一边也是人命――这年月总要拿少数人命去换多数人的命,拿坏人的命去换好人的命。
萧冀曦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慨,看见唐锦云的表情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绪,走过去拍拍她脑袋。
唐锦云遭了这两巴掌,怒视萧冀曦。萧冀曦收了手,只简短的道:“别瞎想,都是为了更多人,牺牲总是要有的。”
他不像沈沧海那样可以轻易地说服人,自己想了多少遍的问题现在拿来安慰别人也只是干巴巴的一两句。然而唐锦云那点难受的情绪奇迹般的烟消云散了,很不满的斜眼看着萧冀曦道:“下次不准拍我的头!”
既然有了唐锦云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很多。众人拟在四月二十九号的凌晨动手,这时候人往往最倦怠,且也不给日本人因生出警觉去向虹口公园增兵的机会。
陈杰发报给阮慕华的内容除了动手时间,还多了确认溥仪就在长春的消息,叫范明等人不要再做无用之功,转去与萧福生等人商定好接应事宜。
这样只要动手后逃出城去,立刻便走山道回沈阳附近隐蔽起来。向来山寨的选址最是易守难攻,多一分生存的把握。
三天的时间在过分紧张的氛围里过得飞快,萧冀曦安心带着唐锦云住在了远藤若的居酒屋里,秘密的在人家后院墙上鼓捣出一个隐秘的缺口,藏在茂密的树藤里等着做撤退之用。
四月二十八号晚上,居酒屋里来了一名客人。
这人便是阮慕贤。陈杰按着王亚樵的指示本想直接把阮慕贤和萧冀曦提前送出城去,但阮慕贤很坚定的拒绝了。
“若是有什么差池而我不在,阮某要后悔一辈子的。”阮慕贤当时这么说。别人都觉出他对溥仪仿佛有一点恨意,但都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只有萧冀曦知道,这其实是阮慕贤的一种迁怒。他把溥仪视为前清最后的游魂,杀了这个人也是一种复仇,为他师娘复仇。
阮慕贤进门的时候,远藤清子的表情微微凝滞了一瞬,但没人发现这一点。
打烊时阮慕贤便离开了,他已经将这里考察的足够清楚,有信心借着这家小店把动手的人最大限度的撤出去。然而等他走出门时,却发现有一个人以等待的姿态站在那里。
阮慕贤把手伸进衣襟里握住一把短刀,准备一有不好就动手。
“阮先生,请不要动手。”两人走到只有一步之遥时,那人开了口,声音很低。
女子的吐字有些生硬,远藤清子先前借故离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这称呼已经让阮慕贤足够警觉了,因为她本不该知道他的姓氏。
“您为什么从上海远道而来?”远藤清子可以猜到阮慕贤手里攥着准备取她性命的东西,因此声音有点发抖。她二十来年人生中遇到最凶险的状况便是眼下,但有些话她还是得问。
阮慕贤面上依旧是冷静的,他看得出这姑娘身上带着些功夫,但也有十足的把握无声无息将人杀死。“你为什么认识我?”
“四年前您往日本寄了一封信,附带了一张与家人的合照。”远藤清子尽可能平稳的说道。“我曾就读于东北帝国大学。”
阮慕贤皱起了眉头。“看来你认识沧海。”
四年前他和几个徒弟照了张照片,夹在信里寄给了沈沧海,不想今日竟等在这里。
“是的,沧海救过我的命。”远藤清子淡淡道。“您是要杀对面住着的什么人么?今天看到您之后我去后院看了一下,那里新开了一道暗门。”
“我可以保证,在你喊起来之前就割断你的喉咙。”阮慕贤的声音里带上了杀气,对翠阁的大门内就站着关东军,他冒不起这个险。
“我可以帮您。”远藤清子很认真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