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露出了一点迷茫和惶恐的神色。“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就是个老百姓,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都不敢做。”
刑讯室是有审讯记录这东西的,任东风本来兴致勃勃的摊开了本子要写,也许他是觉得这人要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马脚,不想受刑肯定要乖乖回话。结果听了这抵死不认的一句,啪的一声把笔撂到了桌子上。
声音挺响的,萧冀曦替那笔心疼。
“你当我是傻子吗?”
任东风这一声有点高,震得梁上灰都下来了。他可能觉着是有些失态,赶紧把探出来的身子给收回去了。
“进了这儿就别想蒙混过关,我劝你想少受罪还是早点开口。”任东风的目光从墙上挂的一溜刑具上滑过去,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张明虽然是个菜鸟,却还真是有点硬气,至少现在没上刑时是不肯说什么的。
“长官,您弄错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任东风耸了耸肩,对萧冀曦说:“看吧,这就是咱们这差事难办的地方。明明是双赢的事儿,就叫这些个死硬分子弄得两边都得费力,一个挨打,一个受累。”
他这洋洋自得又恬不知耻的话叫萧冀曦很窝火,不过这话更多应该是吓唬张明用的。萧冀曦只是笑了笑:“说的也是,不过这既是咱们的工作,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任东风看上去要为萧冀曦的上道鼓掌了。“这话说的不错,萧老弟倒是看得明白。”
既然张明不肯说,自然就是要用刑。任东风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不过叫萧冀曦松一口气的是,他从外面又叫进一个人来。
那是萧冀曦第一次直面审讯的现场。
后来他噩梦里还时常有这一幕。
钝钝的击打声,人压抑不住的惨叫声,还有旁观者的逼问声。地下是没有阳光的,刑讯室灯光惨白,投射到墙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像重重的鬼影。
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但是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把脊背挺得很直,僵硬的坐在那里。
任东风想看这小子能撑到什么时候来着。在他看来萧冀曦是个菜鸟,一定会受不住这样的场景,可能还会吐出来,要是真吐出来了,这事儿绝对会在整个七十六号不胫而走,叫萧冀曦抬不起头来。
但他失望了,萧冀曦只是看着,甚至没有挪开眼。
且再看时,居然还带了一点笑意。这可把任东风吓得不轻,觉得身边坐着的不是个疯子就是被吓傻了。
萧冀曦没疯也没傻,就是忽然意识到七十六号就算再叫人谈之色变,也不过是一群人催逼另一群人,人力总有穷尽,这群认贼作父的人没那个心气儿,他们也许能降伏一两个人或是更多,但不能令所有人都低头。
――反抗总不会绝。
至于他有没有把任东风吓到,萧冀曦没有去管。吓到也好,没人不喜欢更消停些的日子。
张明被打的昏过去两次,都被冷水给泼醒了。这个天气里和毒打相比冷水倒是不算什么,如果里头没掺盐的话。
只是这场持续了整个下午的毒打没有结果,任东风好像是累了,把空白的刑讯记录扔在桌上,揽着萧冀曦的肩膀很亲热道:“坐一下午也累了,走,晚上给你接风洗尘去。”
萧冀曦看了吊在那里的人,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一点迟疑来:“这人搁在这里不要紧么?”
“怎么,萧老弟这是心软了?”任东风斜着看过来,萧冀曦只是不卑不亢的笑,没被这话后头所含的深意吓到。
“怎么会。就是没审出来,心里不踏实。”
他话说的挑不出错处,任东风有些失望,但还是摆出一副教导后辈的模样。
“这是常有的事,这帮人都硬气的很,有的能捱几个月呢。”
萧冀曦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估量这么十八般武艺轮流上,自己能捱几天,越想越觉得汗毛倒竖,开始想在衣领子上抹毒药了。
任东风吩咐手下:“把这人吊半夜再扔地牢里去。”
等出来的时候,太阳还吊在半空。萧冀曦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被这么一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地下室不大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
任东风没注意到这点,很亲热的邀请他去百乐门逛逛。萧冀曦苦笑,知道七十六号离百乐门很近,这帮人没事都乐意去那消磨辰光,也知道任东风还是想对着他的瘸腿做文章,但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答应。
百乐门跟萧冀曦几个月前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还是很热闹,灯红酒绿的一派安宁气象,人人都在笑,衣香鬓影里头看不出现如今的国将不国。
萧冀曦在这种熟悉的环境里差点抬脚往二楼走,但是任东风这回可算救场,一把给他拉住了。
这时候萧冀曦才回过神儿来,而后有些恍惚的想,自己到底是更喜欢那种安逸点的生活,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在敌人里头周旋的日子?他又不傻,肯定喜欢前一种,但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大概就是热血还在,不肯轻易低头。
任东风拉着萧冀曦发表了一番同舟共济言论,行动队的人都跟着应和,不过萧冀曦觉得这队伍指定没有凝聚力,不互相凿船就不错了。
他举了杯子,跟这群人都碰了碰。
只是喝酒的时候,目光忽然像是扫到了什么熟悉的影子,再抬头看的时候,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跟一个熟人――现下他最不想见的熟人――碰上了。
白青松。
萧冀曦把头一缩,然而已经晚了。白青松挤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萧冀曦猜他是有话要说,眼看着已经躲不过去了,就很无奈的直起身子来。
白青松的确想和萧冀曦说话,但等看清萧冀曦周围一群人的时候,忽然就沉默了。
沉默也是有分类的,像这样的沉默就像是一根绷得越来越紧的弓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啪的一声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