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唐铭忽然善解人意了起来。
“其实我知道,你也不能说是是去帮我报仇的,我这么说,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他这么一说话,萧冀曦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谢谢他这么理解自己有点像是在找揍,可这么沉默着,似乎更不是那么回事。
“我只怕最后反倒跟你成了仇人。”最后萧冀曦还是决定实话实话说,人不能昧着良心干事,唐铭这么聪明一个人,大概是知道他们对唐家沟这支匪军什么态度的,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口听旁人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不会。”唐铭冷冷道。“罪魁祸首要是没死,我会送他们上路的。赵世昌知道自己身边缺个医生,不会为了几个老对手就跟我翻脸。”
萧冀曦暗暗松了一口气。
唐铭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平素不怎么笑,似乎也不大记得该怎么笑,笑得有点僵硬,比哭还难看。
不过萧冀曦倒是没笑话他。
“祝你一路顺风,尽量活着回来。”
萧冀曦有点后悔留下来听唐铭的祝福了。
当然,萧冀曦也不是单枪匹马就要往里头闯,他从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逞匹夫之勇的能力。虽然白青竹才是真正能够调得动这些人的,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赵世昌因为白青竹原先那个有点激进的策略心里正犯嘀咕,现下有一条不费什么力气的路可以走,那赵世昌一定会很乐意的。
赵世昌一开始还觉着萧冀曦这法子太过异想天开。但是萧冀曦问他,是想要花十倍的力气去打一个他根本就不想打的唐家沟还是赌一把的时候,赵世昌还是屈服了。
萧冀曦知群人都拒绝不了一个赌字,当初要不是敢赌一把,他们也不会上山。
虽然阳春三月的,大晚上月不怎么黑风也不怎么高,但是为了躲开白青竹,萧冀曦还是挑着晚上出发了。他走的时候交给唐铭一封信,叮嘱他一定要把这信第二天一早交到白青竹手里,这件事唯有唐铭来做他才最放心。
萧冀曦仗着自己是最容易叫人掉以轻心的一个,到了之后不急着干别的,先一瘸一拐地借宿去。唐家沟对内是已经被土匪占领,但是现在共党在这边风头正劲,他们也不敢太过张扬,只能私下里作威作福,真要拿出去说,其实上不了台面。
所以萧冀曦说受了伤要借宿,很顺利的就进去了,还捎带进去一个同行人。
也着实是为难他在一队歪瓜裂枣里头挑出一个还算顺眼的带过去。萧冀曦在军队里的时候自不消说,就算是后来去了七十六号,手底下也没有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骤然和这么些人混在一起,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挑出来这一个贵在机灵些,乡下人没有正经名字,旁人都喊柱子,萧冀曦也跟着叫,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不过这时候,他有些想油耗子。
想过之后又想笑――想见自然是能见到的,不过见了面必然是不能够和平共处,肯定要有一边成为阶下囚。
顺利进了唐家沟之后,萧冀曦发现里头的气氛果然有些奇怪,跟寻常的村庄不大一样。
萧冀曦心里盘算着,唐铭到此地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一两年的时间想要把个城市及改换模样很难,但是想要把个村子变成一块铁桶,那还是相当简单的。
他们两个投宿在一对老夫妻家里头,这家里再没有别人,萧冀曦看着两个老人饱经风霜的脸,理智告诉他这里头能挖出一点故事来,而且这故事是能成为突破口的。
但是他不大忍心问,想着等到明天一早白青竹拿着他的信过来,也就用不着他问东问西的了。
对方的私事萧冀曦不想问,不过旁的东西还是要问。他带来的钱还是银元,现在全国各地乱成一锅粥,各式各样的钞票漫天飞舞,朝令夕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种就不能用了,但是银元总归是硬通货,在哪儿都能流通得起来,共党倒是有心拦着,但眼下只要有黑市的地方,就还是禁绝不了。
“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萧冀曦看出两位老人的不好意思,说得很诚恳。“现下虽然快要开春了,但在林子里头冻上一宿也是要出事的,您二位对我这是救命之恩。”
既然接了钱,话匣子打开得便容易了些,萧冀曦问得有些详细,不过他说自己是出来采风的画家――他那两笔画还是当初在上海的时候学的,说抽象不抽象说印象不印象,但是要糊弄老人还是容易。
“这年节上山里采风,也就你们文人能干出这种事。”老人果然信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有点唠叨,萧冀曦默默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看上去并不突兀。人老了都爱跟人说话,偶尔有几个问题表现出讳莫如深来,萧冀曦心里有数,一一记下。
入夜之后萧冀曦说腿上不大痛快,想着四处走走,这回他是一个人出去,连跟班都没有带。一个人目标不明显,他故意往戒备森严的地方去,被人拦下了就赔笑说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在人家越来越不善的目光里再退回去,溜了一大圈之后,大摇大摆地又回到了屋子里。
果然半夜就被一条麻袋套上了山。他带来的兄弟也跟着一起被捆成粽子,不过嘴里没塞东西,可能是因为他们呼救也没有用,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萧冀曦悄声问:“是不是只有你绑别人的份儿,你被绑还是头一回?”
“您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因为是半夜,把人绑了之后,绑架的人也没有心思当天晚上就刑讯逼供,只把人晾在一边就去睡了。
萧冀曦很镇定地从舌头底下吐出个刀片来,迎着柱子惊讶的目光说:“这是我一个朋友教给我的,雕虫小技罢了,没什么可惊讶的。”
――而且这朋友也姓唐。
只是这就不足外人道也。
萧冀曦挪了两下捡起刀片,背在后头很有耐心地磨起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