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根生不时将烟放到嘴里面吸两口,吸进嘴里面的烟,大部分被消化到肚子里面去了,只有少量的从鼻子和嘴巴里面冒出来。郭根生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抽香烟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干脆多储备一点烟,以备到阴曹地府有的回味。
郭根生羊皮大氅的右口袋里面揣着一包香烟,那是一包大前门牌香烟――是带过滤嘴的。
办公室里面烟雾弥漫,郑峰等五个男人都在抽烟。王萍偶尔咳一声,对于这样的环境,她早就习惯了,每次审案子的时候,郑峰他们都会抽很多烟,我们在叙述审讯过程的时候,似乎很轻松,其实,想从犯罪嫌疑人的嘴巴里面得到答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要动很多脑经,要费不少心思,犯罪嫌疑人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学生,更不是心智不全的傻瓜,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本性,那就是像狐狸一样的狡猾。
当然,毋庸置疑,今天晚上的审讯和以往任何一次审讯都不同,因为,今天晚上的审讯不是让犯罪嫌疑人交代犯罪事实,而是和犯罪嫌疑人核对事实。郭根生已经是瓮中之鳖,用不着大家再杀死多少脑细胞了。由此看来,同志们是感慨和唏嘘郭根生的人生轨迹和鬼蜮命途。明明是人,却偏要做鬼,殊不知,鬼最终都是要回到坟墓里面去的。
当然,今天晚上的审讯也不能说全无压力,大家都知道,如果郭郭根生确实偷了花家的那箱东西的话,那些东西还在吗?如果还有一部分赃物,他郭根生会老实交代吗?
郭根生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面,不断变换坐姿,六双眼睛无论是直视,还是斜视,他郭根生都是焦点,这倒使郭根生有点不自在了。大前门香烟掏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掏出来,十分钟不到,郭根生的脚底下已经有四个烟头了,郭根生可能是想把这一生剩下来没有来得及消费的香烟在今天晚上全部消费掉吧!
人真是一个可怜的动物,无论他曾经有多不可一世,又多光鲜亮丽,有多道貌岸然,一旦成了阶下囚,无不面无人色、形同受死前的猪狗。
现在,郭根生就是一只准备受死的猪,一条即将问刀的狗。
不管郭根生如何变换坐姿,最后都要回到一种姿态上来,那就是低下头,弯下腰,将两个胳膊肘撑在两个膝盖上,六双锐利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扫射,他有点受不了。
“郭根生,抬起头来。”郑峰亲自审讯。
郭根生慢慢抬起头,木然地望着郑峰的脸,嘴里面叼着一支烟。
“报上你的姓名。”
“郭根生。”
“年龄?”
“六十。”
现在,郭根生的角色地位已经从打酱油一跃而成为我们这个故事的一号人物,这样一来,对他的情况要进行全面的了解,所以,肯定要多费一些笔墨在他的身上。
“因为你的积极配合,我们的抓捕过程非常顺利,希望今天晚上的审讯,你也能积极配合。”
“我――我要谢谢你们。”郭根生出语有些唐突,这是大家没有想到的。
“郭根生,何出此言啊?”
“今天早上,你们没有惊动村子里面的人。”郭根生低眉顺眼,“也没有惊动我的家人。”
“这主要是因为你配合的很好,我们没有费多少事。”郑峰的情绪并没有因为郭根生的感谢而有所改变,大家应该能听出来,他的话里面多少有那么一点揶揄和讥讽的味道。
“你们没有惊动我家里的人。”郭根生在低眉顺眼的基础上,又加了两行眼泪。这更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声也哀啊!在这种情况下,郭根生能考虑到家里人的感受,这说明他还不是一个人性完全泯灭的人。
“实不相瞒,我们也想把对你家人的伤害减少到最低限度,无论是你的老伴郭刘氏,还是你的孙女郭筱竹,这笔账都不应该算到她们的头上,她们只是受害者,特别是你的孙女郭筱竹,她是那么的淳朴和善良,十二年前,如果不是她到县公安局去报案,郭筱兰的案子恐怕早就烂在棺材里面了。”
“我明白您的话。”
“既然你明白我的话,那就不要让我们多费口舌了。”
“我一定老老实实、彻彻底底交代自己的罪行。”
“是我们问,还是你自己交代呢?”
“你们问吧!如果有没有问到的地方,我自己补上。”
“很好,你是一个明白人,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我一定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
郭根生把罪行说成了“问题”。
“你先把昨天下午、昨天晚上和今天凌晨的事情交代一下。”
“前天晚上,我看到你们和花红旗在一起。”
前天晚上,同志们从公社回到花家村路过祠堂的时候,在祠堂的门口遇到了花红旗,后来又和花红旗一起去了花红旗的家。郭根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们和花红旗在十字路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在附近。”
“你躲在芦苇丛里面吗?”
“对。”
“你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自从筱竹回到家不再说案子的事情以后,我就开始注意你们了。”
“你听到我们和花红旗谈话的内容了吗?”
“没有。”
“那你是根据什么判断我们已经怀疑到花长云头上的呢?”
“第二天下午――就是昨天下午,花红旗到油坊去喊徐长水陪花长云去洗澡,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昨天下午,你是不是也去了街上?”
“是的。”
“你说好去洗澡,为什么不进澡堂呢?”
“我在澡堂斜对面的供销社里面和老熟人下棋聊天。”
“你是在监视我们?”
“是的,我先没有看见你们,我先看见花红旗和徐长水领着瞎子进了澡堂,过了一会,我又看见你们的人走出澡堂到对面的铜匠铺配了一把钥匙。”
“你已经发现我们要做什么了?”
“是的。”
“后来呢?”
“我估计你们想利用瞎子洗澡的时间到他的屋子里面去找东西。”
“向阳离开澡堂以后,你就跟了上去,是不是?”
“是的。”
“你走渡口了吗?”
郭根生如果走渡口的话,段高山会说的。
“我没有走渡口,我走泗水桥这条路。”
“你想在我们的人赶到祠堂之前赶到那里以证实你的判断,是这样的吗?”
“是的。”
大家有没有发现,郭根生确实没有隐瞒什么。这样一来,谈话就顺畅多了。
事实证明,如果郭根生速度快一点,而向阳刚到渡口的时候,渡船正好停在河对岸的话,郭根生是完全可能在向阳的前面赶到祠堂的。
事实正是如此:
“郑局长,我赶到渡口的时候,段大爷的渡船停在河对岸,有两个村民挑着两担卢席,他们上船的速度很慢,耽误了不少时间。”向阳低声道。
“郭根生,你接着说。”
“我躲在祠堂前面的树林里面,不一会,向同志们走进了祠堂,我看着他打开了瞎子的门锁。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昨天晚上,郭筱竹回去以后,是不是说了祠堂发生的事情?”
“是的。她一进门就跟她奶奶说你们把瞎子花长云抓起来了。我就慌了,我就让媳妇和筱竹包了一点饺子送到祠堂。”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让筱竹看看你们在不在祠堂。”
这一点连郭筱竹都没有猜出来。
“你们很可能马上审讯瞎子。如果审讯还在进行,那就说明瞎子暂时还不会把我供出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人的天性都是贪生怕死的,不见棺材,瞎子是不会掉泪的。”
“你让女婿小耿和郭筱竹一起到祠堂去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这几天,筱竹总是躲着我,她和我老伴呆在屋子里面的时间比较多,我担心老太婆会跟她说些什么,我更担心筱竹会跟你们说些什么。筱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们把瞎子抓起来,她应该会明白一些事情了。”
“有小耿在旁边,郭筱竹就不大可能跟我们说心里话,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郭根生,你再来说,是什么东西促使你下决心杀人灭口的呢?”
“昨天夜里,你们在审讯花长云的时候,我就在窗户的外面。”
李云帆望了望郑峰,这也是大家没有想到的。
“你从西院墙的豁口爬进祠堂的吗?”
“你们把祠堂的门关上了,我只能从院墙上爬进祠堂。”
当时,同志们一门心思想撬开花长云的嘴巴,对院子里面发生的情况竟然一无所知,大意啊!
“是什么时间?”
“十一点钟左右。”
“你听到我们谈话了吗?”
“听不太真切,但我知道你们还没有把花长云的嘴巴撬开。等你们把花长云送进屋子以后,我就知道你们没有审出什么结果,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