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起龙虽然没有得到李自成的明确答复,但龚鼎孳在宴席上一再打听八公主的讯息,他心中如何不明白?
宴席上与龚鼎孳相谈甚欢,回城的路上,嘴角一直挂着笑。
八公主达哲,是崇德帝皇后哲哲的女儿,是大清的固伦公主,身份高贵,难怪华夏的皇帝会看重她!
他唯一的担心,便是八公主达哲已经许了人,而且还是科尔沁右翼中旗土谢图亲王巴达礼之长子巴雅斯护朗。
在科尔沁蒙古诸旗中,巴达礼是最重要的王公,巴雅斯护朗是巴达礼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亲王爵位的。
不过,为了大清,只能委屈巴雅斯护朗了。
如果巴雅斯护朗不肯善罢甘休,不是还有九公主、十公主吗?虽然不是固伦公主,难道她们的身份,还会配不上巴雅斯护朗?
皇叔父摄政王是个明事理的人,为了大清,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与迟起龙相比,罗洛浑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寻找鲜嫩牧草的牲口。
迟起龙的兴奋,霎时敛去不少,“郡王是对天命军的酒水不满意?”
“没有,汉人的这种蒸馏酒够烈,是爷们的酒!”
“那郡王是担心巴达礼亲王和巴雅斯护朗?”
“巴达礼?”罗洛浑一脸蔑视,“巴达礼不过是大清的一条家狗,是给肉还是给骨头,全凭着大清的心意,大清什么时候在乎他们了?”
“你……”迟起龙心道,大家都知道这层意思,但这样的话语,怎能随便说出口?他轻轻摇头,道:“那郡王是担心皇叔父摄政王和孝端皇后?”
罗洛浑摇摇头,“以皇叔父摄政王和孝端皇后的睿智,为了大清,他们不会舍不得一个女人――八公主再高贵,也不过一个女人,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郡王……”迟起龙有些目瞪口呆,刚才对巴达礼的蔑视,还情有可原,但罗洛浑的口气,似乎有些不善,“郡王的意思……”
罗洛浑摆摆手,“没什么,迟先生回城之后,求见皇叔父摄政王和孝端皇后,禀明实情,你这个大脚,是当定了,没准华夏的皇帝还会给你一份谢礼!”
“哎……”迟起龙也是这种想法,但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郡王为何如此肯定?”
“先生心中应该是明白的吧?”罗洛浑道:“二道坡新败,大清的勇士伤亡惨重,短时间内根本无力驱赶城外的天命军,长期下去……”他叹息一声,又道:“就算天命军没有攻破盛京,城内的牲口怎么办?窝在城内,这些牲口迟早被杀,勇士们明年吃什么?本王倒是怀疑,华夏选择在春季进行攻击,就是为了干扰牲口#交#配,影响崽子出生……”
迟起龙呆了一呆,这些问题,他倒是没想过,不过,这种大事是皇叔父摄政王考虑的,他的任务,是出使华夏,完成双方的和亲,“既然皇叔父摄政王和孝端皇后都会同意八公主和亲的事,那郡王为何闷闷不乐,郡王究竟担心什么?”
“本王是想,”罗洛浑抬头看着已经偏西的太阳,感觉那就是大清,只是不能确定,太阳何时会消失在远山之后,华夏是不是太阳下落的重要推手,他叹了口气,面色十分凝重,“无论是天命汗,还是崇德帝,大清何时被人逼近国都?”
“郡王是说……”
罗洛浑微微摇头,“大清要下嫁公主,从来都是一种恩惠,何时轮到对方讨价还价了?大清的公主,何曾下嫁与汉人?”
“郡王是反对八公主和亲?”迟起龙觉得,罗洛浑反对的,恐怕还不止这些,忙拱手道:“郡王慎言,万勿让人得知!”
“不,本王并不发对大清派八公主和亲,”罗洛浑幽幽叹道:“这是给大清续命的唯一法子,本王明白迟先生的心思,更明白皇叔父摄政王的心思。”
“那郡王为何……”
“先生是忠厚长者,本王一向敬重,在先生面前,本王就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了,”罗洛浑道:“先生认为,八公主下嫁,天命军就会撤军吗?”
“只有长生天和佛祖知道!”迟起龙的脸上,现出一片茫然,“下官是在尽人事,执行皇叔父摄政王的命令!”
“是呀,我们都是尽人事,”罗洛浑又是摇头,“迟先生,天命军如果不撤军,盛京能守得住吗?”
迟起龙刚才的成就感,早已荡然无存,大清到了嫁公主求和平的时代,还能支撑下去吗?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郡王总是镶红旗的旗主,对战争的形势应该更清楚,下官不敢妄语。”
罗洛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先生不用说出来,本王知道先生的答案!”
迟起龙心中一震,步伐便沉重起来。
罗洛浑扭过头,盯着迟起龙,“先生,如果,本王是说如果,如果盛京告急,甚至比这还要危险,大清将何去何从?先生又何去何从?”
迟起龙心中剧烈震颤,这是郡王该说的话吗?
比告急还要危险,难道不是破城?
坚固的盛京城,会被天命军攻破吗?
也许郡王说得不错,万一呢……天命军的战斗力,似乎远远超过大明,也超出自己的想想,连皇叔父摄政王都没有什么优良的对策,否则,也不会送九公主和亲!
是呀,大清怎么办?自己又怎么办?
迟起龙抬起眼,看到罗洛浑发红的瞳孔,他心中一动,避开罗洛浑的目光,看向缓缓西沉的落日,“郡王是喝高了,下官就当是听了郡王的酒话,或许皇叔父摄政王正在商讨对策,下官是大清的官员,食着大清的俸禄,身上流淌着满人的血,无论如何,下官都会与朝廷站在一起……”
罗洛浑暗自叹息一声,“酒喝高了吗?本王倒是愿意喝高了,但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郡王慎言!”迟起龙也和罗洛浑一样,心情异常沉重。
到了南城门,城头上的士兵用竹篮将他们一个个吊上去,罗洛浑应该也要向多尔衮汇报出使的事,但他以身子不爽为由,告辞回府。
迟起龙独自去往睿亲王府,求见了多尔衮,原本以为要说服多尔衮,需要一番口舌,没想到多尔衮听了汇报,竟然拍拍肩背夸赞了他,“迟先生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实在劳苦功高,为了大清,先生幸苦了!先生且留在府中喝茶、用餐,趁着天色未黑、宫门未闭,本王这就入宫求见皇上和孝端皇后,相信不久便会有讯息传回!”
“臣谨遵皇叔父摄政王的旨意!”
多尔衮像是遇上了喜事,大笑着离开了。
迟起龙第一次对皇叔父摄政王有了反感,大清屡次战斗不利,被迫送女人求和,难道这是值得炫耀的事吗?
或许罗洛浑的担心是对的……
他捧起茶盏,慢慢品着茶水,因为心思太重,并没有品出丝毫的滋味!
罗洛浑的话,深深撬动了他的心思。
大清怎么办?
迟起龙并没有等多久,刚刚在睿亲王府用过晚饭,多尔衮就从宫中回来了,面带着微笑,向迟起龙一拱手,“让先生久等了!”
“皇叔父摄政王日理万机,为了大清,不辞劳苦,臣下等等也是应该的,”迟起龙慌忙起身还礼,“皇上和孝端皇后……”
“皇上年幼,尚未亲政,这等大事,也由不得皇上做主,本王自是一言而决,”多尔衮自顾在主位就坐,又用手指轻轻一点,让迟起龙坐下说话,“倒是孝端皇后,毕竟是她的嫡女……哎,费了本王一番口舌!”
迟起龙忙道:“这么说,皇上和孝端皇后那边,都是有了恩旨?”
“那时自然,”多尔衮用手指轻轻敲着案桌,“明日还是幸苦先生再出城一趟,当面与华夏方面谈妥了。”
“臣下责无旁贷!”迟起龙小心地道:“只是……事情如此急切,华夏方面会不会生疑?”
“不算急,”多尔衮心道,难道比盛京城还急?“先生不必担心,出使便是,总要尽快将事情落实下来,这边也好将八公主送过去!”
“臣遵旨!”迟起龙低下头,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咦?”多尔衮忽地有些惊异,“今晚都这个时候了,天命军为何没有向城内开炮?前两日时间,天命军不是一到天黑就开炮,在城内制造混乱吗?”
“难道是因为和亲的缘故?”迟起龙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大清啥时仰人鼻息了?
“一定是因为八公主的事,李自成总要做出一些姿态!”多尔衮轻轻捶着案桌,“迟先生,明日出使,勿要完成大事!”
“大事?”迟起龙收回心神,道:“请皇叔父摄政王明示!”
多尔衮起身,围着案桌踱步,时而攥紧双手,太阳穴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时而双手松开,摇头叹息一番,忽地面色一凛,像是做出一件重大的决定,贴着迟起龙的耳朵,小声地道:“先生,明日出城,须得如此如此,不怕李自成不心动……”
迟起龙惊得面如土色,“皇叔父摄政王,这恐怕不妥吧?”
“为何不妥?”多尔衮嘿嘿一笑,“放心,所有的事,都由本王安排,先生只需依计行事,勿要让李自成将和亲的事,尽快落实下来,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