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只觉得站了许久,连手都冰凉了。
“回天后,已亥时了。”高公公赶紧回答道。天后想来有心事,要不也不会登上这个平日里备受冷落的望仙台。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兰草香味,她忽然想到,望仙台下亦多种此花。兰花喜阴,望仙台下正是一片它生长的沃土。四个儿子中,弘生性高洁,喜梅花,显多情温吞,酷爱芙蓉,旦孤僻沉默,独独钟爱丁香。而兰花,一直是贤最喜欢的花。
兰花清香幽幽,气质出尘,有君子之气。
贤聪明颖悟,清贵端重,有承担重任之能。
皇上素来看重这个儿子,赐给他的王府里种着各种名贵的兰花,宫殿的名字也多以“兰”字命名。
听闻王府的“绮兰阁”,早已顺着暮贞的意思改成了“陌尘阁”。这样的名字,自然是有失天家的富贵祥和,可是她明白暮贞这丫头的心思,也愿意去纵容着她偶尔显露的怪癖性子。
这么多人,她独独愿意去纵容这个丫头。
只因为想到了曾经雪中送炭的感动,想到了那最难的日子里,有人温柔的笑颜曾给予自己太多的鼓励,想到了这辈子最深的一段金兰之情。
“沁儿啊,我也不知道叫暮贞嫁给贤,是好还是不好?”一向威严无限的天后,忽然在这无边的月色下,深锁着愁眉,自言自语,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敢轻言。
她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聪慧博学,胸有大志,但却深深忌惮着他那九曲回肠般的心思。他的城府太深、心机太重,性格又倨傲执拗。无论如何,她不能不防他的。若真有一日母子反目,伤心的恐怕不止自己,还有泉下的沁阳郡主。
“回宫吧!”她慵懒的摆了摆手。
“明早去雍王府一趟,传雍王妃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她淡淡吩咐道,高公公连声应和着,低首随于身后。
整整一夜,眼前都是沁儿永远含着笑意的水眸,相处了那么久,她竟一直未曾着意过,沁儿的笑容有几分存在于心底?在沁儿前往边境的前一夜,她在自己的昭仪宫里,最后一次见她。她的眼里有淡淡的愁怨,但仍是那样浅浅的笑着,明媚的像是静夜的一株海棠。“姐姐,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她眼波中衔着所有的期待,声音虽轻柔,却说得决绝。她明白,这么多年沁儿的生活中只存在这一件事,她答应去边境冒险亲近突厥的王子,为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功名利禄,更重要的是生父滕王对母亲的承认。她曾经答应过沁儿,若有一天重回深宫,夺取宠爱,她一定劝服皇上下旨,将沁儿的生母苏氏追封为“夫人”,归葬在滕王的家墓中。
“妹妹这一去,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姐姐了,还望姐姐珍重!后宫险恶,帝王凉薄,姐姐切莫自苦,妹妹在那蛮荒之地,会时时为姐姐祈福的!”沁儿一说到蛮荒之地,还是忍不住泪水潸然。她忽然悲伤起来,轻轻的拍着沁儿抽动的肩膀,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突厥虽已国力衰微,一蹶不振,但总是没完没了的在搅扰边境安宁,皇上刚承大统,国内民心不稳,实在不宜大举用兵。若是沁儿能成功,便可保边境暂时稳定,为大举扫除边患争取时间。那时候自己便是功臣,既可做到为上分忧,又能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之口,稳居大明宫。感业寺那个地方,出来了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回去,她不能再回去,无论以什么样的方法她都要留在这众人仰望的皇宫之中,没有退路。
她承认,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是自私的。她利用了沁儿心中最渴求的东西,威胁着她帮助自己巩固地位,她知道沁儿无法选择,不能拒绝。也许心中最柔软的那丝善念都已经死在了感业寺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如今竟将最后一段真实的感情也拱手葬送。但心里压抑到难以呼吸的痛苦却是真实的,她想紧紧地抓住沁儿瘦弱的肩膀,她不知道这样单薄的身子在那贫瘠的地方能生存多久,若是有一天她也静谧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那该是怎样的萧索悲凉,无所寄托。
深吸了一口气,像从前一样,把所有的情绪掩藏在内心最深处。她只是握紧了沁儿的手,用缓缓地声调说:“沁儿,到了那边,记得照顾好自己!姐姐允诺的事情一定做到,你不用太过挂心……陛下与我还有大唐的子民同感妹妹恩德,希望妹妹尽力,莫负期望!”她的话前一句是作为姐姐的关心,后一句却是作为后妃的嘱托,她一刻也没有忘掉自己的目的和身份。
沁儿听得明白,衔泪点了点头,很快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浅笑,笑容瑟瑟的,像是想开了很多事情,又像自我放弃的淡漠诀别。
那晚的月色和今夜的月色一样,泛着幽青的光。
只是那个人再也不在身边,纵使有过再多的悲喜,也不知从何处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