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用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面颊,李贤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换下了人前的意气风发,取代它的是难掩的忧愁抑伤之色。
不想独自面对灯火阑珊,他起身,将新房的灯火全都熄灭,只留下那对龙凤喜烛静对着熟睡的娇颜,缓缓地燃着。
灭了烛火,才发现月色那么皎洁。想到暮贞吟过的那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李贤眼里闪过温柔之色,但很快眉头便又重锁起来。
他独自踱到了窗前,向外望去,院里亮着几盏灯火,热闹过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远处大明宫的阙楼森然而立,俯视着长安城,高傲而庄严。李贤望向大明宫,脸若镀霜。
床上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她太累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累!
身为皇子,就算不是太子,也根本无法逃过纷繁复杂的利益权势之争。如今连婚事,也牵扯着母后和士族的争斗。
母后以庶族之身正位中宫,对世家大族向来衔怨,父皇对士族掣肘,染指皇权也早存不满,可是士族气焰早已积累了百余年,朝臣和将军多出于贵氏之门,实为国家支柱,氏族门阀之见也早已深入人心,若轻举妄动,则国家基石不稳,天下大乱。二圣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便打定主意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在太子的婚事上,皇室表面上对士族做了十二分的妥协,却趁着太子妃在弘农杨氏和河东裴氏未定之际,为太子的胞弟娶了突厥的阿史那氏,与氏族门阀和权力核心都扯不上半分关系。二圣出招的速度之快,叫士族毫无回旋之力。
当然,母后还存了另一份心思。太子的身子不好,用药也只是续命,本无根治之法,一旦薨没,自己便是储君。阿史那氏在长安毫无根系,又是质子身份,稍稍小恩,便收为己用。给储君身边安排个自己人,也好控制些。母后权力欲望太盛,怎么希望太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做个提线木偶只会唱喏才是母后需要的!
这种种复杂的关系,她又知晓几分?还是仅仅像天后期许的那样,单纯无知,只看到了天后对自家的恩惠。但她若是个聪明人,就一定会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既然嫁给自己,宠辱便系在一起了,天命所致,谁也逃避不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她,她睡得很安稳,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她的嘴角有笑意淡淡浮现。醉酒后的她像是一株深夜绽放的海棠,明艳而不失单纯。
仿佛被那一抹微笑牵动了心角,他终是无法将自己的怨气牵到她身上。想到大明宫那个冷傲绝艳的背影,他无奈的皱了皱眉。说到芥蒂,又岂是自己的专属,她又何尝没有!
未来两人如何相处,竟成了最伤肺腑之事。
他在暮贞身侧躺下,刻意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可暮贞却像是感觉到了来自身旁的温度,将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不自然的侧转了身子,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肩,冰凉的触觉叫他心疼。他替她往上掖了掖被子,手却停在她的肩上,然而只是僵着,再也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可就是这样清浅的触碰,令他也彻夜没有了睡意。
暮贞一夜睡得香甜,听着身旁浅浅的呼吸声,李贤有了一种温馨的错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人的心思是最难捉摸的事情,正如此时,从没有这样的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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