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贺兰容色复杂的望着这边难舍难分的夫妻二人。他只是看着,把自己隐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
许是情况太过紧张,竟连这本该温柔和煦的春风也有了肃杀之气。
不出一会儿功夫,所有的飞鹰骑都集结在了山上,速度之快恐怕连北衙禁军也比不上分毫,这便是他悉心挑选的死士,身在暗处,保护着王府的安全。
“你们能保证将所有的羽林卫消灭在山里么?”贺兰的唇角衔着轻轻地嘲弄,俯身问竹猗,“一个不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句尾是任谁也忽视不了的严肃。
竹猗抬头,如铁的双眸中竟忽然闪出一束热切的光华。
“属下拼却性命不要,也定要护得殿下周全!”
他的声音坚定而认真,暮贞知道他武功定然不凡,却没料想到他还有这样真挚的忠心。悄悄看了一眼李贤,这个飞鹰骑的主人紧抿着唇,心思无从捉摸。
倒是贺兰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虽然清朗,却也不知所笑为何。暮贞望向他,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收了笑声。
“贺兰公子,你可知道其他下山的路?”忽听暮贞这样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我们必须避开羽林卫,而不是和他们正面抗衡……”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安静温和,却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这些话他无法开口,否则对士气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而从她口中说出,避免了所有的麻烦。李贤感激的望着暮贞,第一次对这个小女子的聪慧刮目相看。
“下山的路倒是还有一条,只是……”贺兰担忧的看了眼暮贞,“一侧是悬崖,一侧是陡壁,走起来实在危险。”
李贤明显颤了一下,继而用手握住了暮贞微凉的手。他望着她的眸子,温柔中含着鼓励,暮贞知道他早已做好了决定。
“纵使再难走,也总比在此坐以待毙要好吧!”她苍白的脸上浮着薄薄的笑意,那样的恐惧生生被她忍受住,此刻她只想到了李贤一人。
“你们呢?”李贤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死士们,发问。
“誓死追随殿下!”这是他们的回答。
“贺兰,一起走吧!”李贤走到昔日好友面前,温和的发出邀请。这场祸的确是贺兰闯的,可是他却不能将他放在这里,羽林卫也许本来就是为了捉他而来,他落入他们之手,或死或受刑,这都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逃出终南山又能去哪儿?”他开始玩弄着手里的箫,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于我贺兰而言,这种逃亡的日子,一次就够了。”
明明是嬉笑着说的,可暮贞却分明看到了一抹哀伤和无奈充斥着他的眼睛。
“逃亡总比被捉回长安好,你哪里受得了大理寺狱那样的地方。”这话分明已成为朋友的殷殷劝告。可是贺兰却无动于衷,他眼含嘲讽的望着李贤,说道:“你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替我安排后路的吧?你何须如此帮我,这祸本来就是我闯的。你别忘记你今天来的目的!”他的话换得李贤自嘲的一笑,也是,若不是出了这样的变故,单从贺兰将暮贞劫到终南山这一点,他便不会轻易纵了他。
“我为什么要将你的王妃劫到终南山上,你想必早已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若不幸被投入大理寺狱,你可千万别去想怎么救我,我贺兰混沌一世,该有个了解了……只是,你自己该怎么做,是时候好好想想了。”他拍了拍李贤的肩膀,意味深远的笑了。此时的他,与往日又不相同,那样的看破世事的坦然,好像是他的本性,又好像从来都不属于他。
李贤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目光所及,竟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的暮贞。
贺兰顺着他的目光望来,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狂放的大笑。
“这个道理我看来是明白的太晚了!哈哈……”他的发被吹散,恣意的飘打在他的脸上。凤眼微阖,说不出的骄傲与洒脱。“也罢,若是力之所及,便携她笑拥江山,若是困难重重,何不陪她山林相伴?我们以往将权势得失看得太重,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比那些更真实,更能捉在手心的东西……明允啊,你何其幸运!”他的最后一句话且悲且叹,暮贞听得有些晃神。
“带她离开这里……照顾好她……”这一句,是他附在李贤耳边说的话。他说完,看着暮贞,笑得温暖而暧昧。
“离开这里,我还能帮你们拖住一会儿,再晚,我也没有办法了!”这一句,是他大声说出来的。
说完,他背靠着树,悠悠吹起了箫,所有的人都被他无视,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
还是那首《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