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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 第203节

入慕之宾 海青拿天鹅 6937 2024-06-29 10:07

  离开金帐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骨力南的侍从在高台下候着,牵着几匹马。

  我有许多话想问,但现在显然不是说的时候,只与杜婈各自上马,跟在他的后面。

  天色阴沉,寒风比先前更加猛烈,似乎又有一场大雪在酝酿。

  这王庭里,虽没有楼宇,也没有高墙,但人们的住处,仍能够从格局上看得清楚。普通人家的帐房,旁边有羊圈马圈,以及烧火的柴堆,用栅栏格开。而那些贵族们的宅邸,往往有许多帐房,每家只见用道路格开,或宽或窄,不一而足。

  骨力南在王庭之中没有住处,今晚歇宿的地方,是戎王赐下的。

  跟随他来到王庭的其余仆人侍从,也都安排在了这里。如今货物交割,大部分人都闲了下来,显得这片帐房有些热闹。

  骨力南也并不介意,让人安排他们住下,而后,带着我们走进了他的大帐之中。

  才进去,骨力南就狠狠地将手上的马鞭扔在地上,脸色难看至极。

  “出了何事?”杜婈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戎王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贪得无厌!”骨力南忿忿道,“他要我将生意交给他舅父葛班,还要我娶葛班的女儿!”

  我和杜婈皆露出讶色。

  从他一番骂骂咧咧的叙述之中,我得知了大概。

  原来,方才在金帐之中,戎王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细看之后,对骨力南说,要他将我也献给他。

  骨力南婉拒,说我和杜婈都是他从中原来买来的歌伎,到手之时就已经不再纯洁,配不上戎王。等下次到了中原,他会另外给戎王寻找那美貌纯良的女子,献给戎王。

  因得这话,戎王和一干大臣都不悦。有人斥责骨力南目无戎王,居心不良;有人斥责他行为放荡,身为王子,竟收了一堆的外邦姬妾,败坏王庭风气;还有人翻起了旧账,说骨力南去年献上的财宝不及今年多,想必是私吞不少。

  而此时,韩之孝出面,对戎王说,骨力南常年在外奔走,总能为王庭带来许多的财宝。他对戎王的忠心,是不必执意的。这两个中原女子,既然是骨力南的挚爱,戎王便由他去也罢。戎王若是觉得他眷恋外邦女子不妥,便该从根本下手。论年纪,骨力南正当婚娶之龄;论辈分,骨力南是戎王的叔父。于情于理,戎王都该为骨力南的婚事做主才是。

  就在这时,那葛班也搭了腔,说戎王既然觉得骨力南身为王子,奔走四海为之不妥,不若就将这奔走之事交给别人去办。如此,可让骨力南好好安顿下来,成家繁衍,对先王也是交代。

  戎王大悦,当场决定,让骨力南迎娶葛班的女儿。除此之外,那奔走四海的辛苦之事,也从此交给葛班去做,美其名曰一家人不必见外。

  骨力南越说,面色越是发绿。

  他咬牙道:“他们一唱一和,都是商量好的。怪不得要见你们,不过是要借题发挥,从我的手上抢东西!”

  杜婈好奇道:“你答应了么?”

  “我敢不答应么?”骨力南道,“我敢说一个不字,他就敢让人捆了我,找个罪名扔出去喂狼!”

  我想了想,也对。

  骨力南的母家是突厥,距离远不说,国力也不及北戎。乞力咄虽与骨力南亲近,但到底并非血亲,故而在国内,骨力南算得无所依靠。这样一个人,戎王要卸磨杀驴,可以做得毫无顾忌。

  也是因此,骨力南知道自己如履薄冰,或许什么时候因得什么事,就会被戎王收拾掉。故而他的反叛,是迟早之事。

  杜婈仍好奇,道:“如此说来,你会娶葛班的女儿?”

  骨力南眉梢一扬:“葛班固然是个混蛋,他女儿却养得好,是王庭第一美人。我娶了也无妨。”

  杜婈:“……”

  骨力南忽而转向我,道:“娘子一直不曾开口,可是有何高见?”

  我说:“我在想一件事,方才,韩之孝为何要帮王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说客(上)

  骨力南的目光定了定。

  “韩之孝怎是在帮他?”杜婈不解道,“若不是他方才引出了那要戎王赐婚的话头,戎王和葛班也不会借题发挥。”

  “正是因此,韩之孝才是救了王子。”我说,“方才那形势,戎王先找茬,王子不从,戎王不悦。经得旁人添油加醋,戎王说不定就会给王子按个罪名下来。可韩之孝却出面阻止了此事,若非他三言两语将话头挑到了赐婚上,顺水推舟,既成全了戎王的本意,也保下了王子。”

  骨力南看着我:“娘子觉得,韩之孝为何要帮我?”

  我想了想,道:“这个,我等猜测无益,不若当面向他询问。我以为,王子若去联络韩之孝,邀他与我会面,他应当不会推拒。”

  ——

  与韩之孝见面,本就是我到王庭来的首要之事。

  不过,骨力南并不着急。

  一来,他刚到王庭,被许多人瞩目着,不能贸然行动。二来,他忙得很。

  葛班对骨力南的让步十分满意,似唯恐他反悔似的,第二日就派人上门来。除了商议那成婚的事宜,更要紧的,是要他交接手上的生意。

  我发现,骨力南在王庭之中,其实是颇受青睐的。

  尤其是女子。

  自他到了王庭,上门来找他的女子就没有断过。

  北戎人奔放不羁,不似中原那般有许多男女大防的讲究。且北戎的女子,和中原的女子一样,对长相英俊的男子,从来是趋之若鹜。

  与寻常的北戎男子比起来,骨力南的容貌可谓出类拔萃。加上他的日子过得也比别人讲究,举手投足皆有一股独特的倜傥之气,容易讨女子的欢心。

  据服侍我们的婢女说,骨力南是从小被人夸赞长大的,红颜知己更是从来没有断过。

  北戎女子不在乎贞洁不贞洁,喜欢谁就大大方方挨上前去。

  婢女掰着手指,给我们数跟骨力南有过一段的贵胄女子,没一会,十根手指就用完了。

  杜婈一脸鄙夷,似乎十分后悔自己当下的身份竟是这样一个浪荡子的姬妾。

  “那骨力南何时安排娘子与韩之孝见面?”她在帐篷里待得不耐烦,道,“我等都来了三日了,每日不是干站着就是干坐着。还有那些什么北戎的贵女,也不知学的是什么教养,总来探头探脑,打量牲口一样打量我,还朝我翻白眼!岂有此理!”

  说罢,她看着我:“娘子难道就愿意这么干耗着?这一日一日过去,也不知道太上皇那边如何了?若他们至今还不知晓我们在何处,怎么办?”

  这事,杜婈一直很在意。

  当然我也在意。

  不过我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洛阳到平朔城的路上,我清醒的时候,那个叫阿蓝的回纥胡姬曾不止一次对我保证,她们奉缬罗之命,没有伤马场里任何人的性命。倒不是我轻信她,而是我知道,缬罗是一个聪明而清醒的人。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她,要在这刀尖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必定是要身段柔软,手段圆滑,不能将任何一边得罪狠了。所以,我相信她们确实没有伤其他人的性命。

  既然兰音儿她们还活着,那么子烨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被缬罗的人掳走的事。只是,他们能不能找到平朔城,就不知道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对杜婈道,“先沉住气,不然露了马脚,一切都是空谈。”

  杜婈撇了撇嘴角。

  骨力南倒是没有拖拖拉拉。

  深夜之事,我被侍婢唤醒。

  我穿好衣裳,走出帐房的时候,只见骨力南立在雪地了。月光洒下,伫立的身影清冷。

  许是还带着惺忪,有那么一瞬,我竟想到了另一个人,愣了愣。

  骨力南转身看到我,朝我走过来。

  “他到了。”他低低道,“随我来。”

  睡意一下消散。

  我定了定神,随即跟上。

  这般深夜,万籁寂静。黑灯瞎火,只有天上的一弯月光,勉强能照出些许路来。

  骨力南挑着偏僻的路走,带着我,钻进了一处小小的草棚里。

  我有些诧异,这放杂物的地方,甚至转身的地方都不够,哪里能与人会面?这时,只见骨力南将地上的木板打开,亮光豁然出现。

  原来这底下,竟是有密室。

  我跟着他,攀着木梯下去。灯火明亮,韩之孝已经坐在了一面。

  韩之孝一身黑袍,显然是掩人耳目而来。

  见到我,他神色复杂,片刻,向我一礼:“在下韩之孝,见过皇后。”

  他虽然唤我皇后,却没有称臣,而是自称在下。这颇为教人玩味。

  我将他虚扶一把,道:“这里没有皇后,先生不必多礼。”

  韩之孝也不拘泥许多,看着我,道:“娘子不该来这里。”

  “没什么该不该的。”我说,“当初,我父亲也不该虽先帝亲征,可该要发生的,总要发生。韩先生此来,应该不是为了与我说这些闲话。”

  韩之孝沉默片刻,道:“娘子此来王庭,是为了劝在下?”

  “韩先生睿智。”我说,“想来,今日韩先生出手相助之时,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在下来见娘子,亦是为了今日之事。有些话,在下须得向娘子说清楚。”他说,“自在下当年投身戎王帐中,便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在下背叛了先帝,已是贰臣,不可再背叛戎王。在下是生是死,皆不足娘子惦记,亦不能再为娘子办任何事,还请娘子放在下一马。”

  说罢,他竟是端端正正地向我行了个叩拜大礼。

  骨力南站在一旁,面色紧绷,显然很是不悦。

  他冷冷道:“此番见面,可是先生自己提的。我千辛万苦,冒着性命之虞将先生带来,先生想说的便是这个?”

  韩之孝正要答话,我打断道:“如此说来,韩先生是决意追随戎王,做一个忠臣了?”

  “正是。”

  我淡淡一笑。

  “韩先生以为,缩头不理是非,甚至任由戎王诛杀,便能让人不再诟病什么贰臣,而是称赞韩先生忠臣么?”我说,“韩先生饱读经学,熟知史论,却天真得几近迂腐,殊为可惜。”

  第三百章 说客(下)

  这话,显然戳中了韩之孝的心事。

  虽然他这样的人,大多有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但我也是见多了的,能窥出那脸上细微的变化。

  “我与韩先生有过数面之缘,仍记得当年父亲曾说过,韩先生诸多大才之中,有一点尤为重要,便是知晓时务,常能依时而动,择取上策。”我说,“当年韩先生投了北戎,虽朝中人人皆为之诟病,我却从不认为韩先生是叛臣。皆因这两年来,韩先生虽在戎王身边用事,却只专内政,凡涉及外事,尤其用兵,概不参与。当年,戎王想再度南侵中原,韩先生极力劝谏,被戎王训斥。韩先生虽身在北戎,却仍能为中原着想,又怎可视为叛臣?”

  韩之孝的目光动了动,沉默片刻,长长叹了一口气。

  “数年不见,娘子比当年更加伶牙俐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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