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大人,宫外有消息传过来……宣阳门破了。”
玉衡看着这名急匆匆跑来的绣衣使,不觉微微蹙眉,更显得她不笑时眉眼的凛冽凌厉,而她的神色中也是少见的肃然:“你别着急,慢慢说。宣阳门为何人所破?兵力几何?眼下城中交战情况又是如何?”
那绣衣使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而后一五一十地答道:“汝南王领兵强攻宣阳门,几乎是京郊汝南军营的十五万人倾巢而出。此刻城中的金吾卫会同卫尉寺的兵力已在组织着抵抗,但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宫城的中领军和中护军今在何处?此刻裴统领应当护卫于含章殿左右,他又有何指示?”玉衡颔首,再次简短而扼要地发问。
“楚王身在京郊的军营之中,此刻也不知动向如何,中护军大人眼下已召集宫中禁卫严阵以待。但裴统领……他的意思是,暂无大碍,不过还是派了数人去知会各处宫殿。”
“裴统领既然说了无碍,那便是无碍了。”玉衡不觉冷冷地轻笑了一声,“洛阳宫内外的禁卫尚在,我们这些在宫中护卫的绣衣使倒是暂且无需烦心。”
说罢,她又沉思了片刻,再次发问道:“你今晚是被分在哪一处宫殿护卫的?”
不料她会问起此事,那名绣衣使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仍旧是恭敬地回答着:“廉贞大人,属下本是随一队同僚协助护卫宣阳门,但汝南王的大军倾巢而出,城门守卫完全无法抵挡。宣阳门陷落后只有残存的几人撤回,但最终得以回宫禀报的……只有属下一人。”
“看来前线处几乎已是无人可以探得战况了,这可不太妙……”玉衡听着这名绣衣使的话,陷入了思索,“裴统领可曾安排你此后的事?”
“不曾。”
玉衡思虑既定,对他吩咐道:“既如此,你知会过其他宫殿后,不妨去宫城阊阖门处密切关注一番宫外的战况。”
“是。”那名绣衣使应下后,自是领命离开了此处。
而玉衡还不及深思什么,便再一次地从那名不紧不慢走出殿门的女官口中,听见了长秋宫的传召,想来应是韦皇后也听到了些许宫外的风声。
她跟随着那名女官缓缓地走入长秋宫的寝殿之中,隔着雍容的龙涎香气和一重薄薄的纱帐见到了一身常服的韦皇后。
“中宫殿下。”在那名女官不声不响地退下后,玉衡也依着此刻的情势,向韦皇后行了一个常礼。
帐幔后的韦皇后缓缓启唇:“方才长秋宫殿外,是因何事而有喧哗之声?”
“回禀殿下,汝南王怀不臣之心,今夜率十五万藩国军攻破宣阳门,正向着城中进军。”玉衡微微低头,一字一句地谨慎回报着,“现下卫尉寺已出兵阻拦,中护军也已召集禁卫严阵以待,但驻扎于城郊的中领军楚王殿下尚不知其动向如何。不知中宫殿下有何吩咐?”
“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衡甚至觉得韦皇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只是此刻她二人之间远远地隔着一重帐幔,自己也看得不甚真切。
她正暗自猜疑着韦皇后这番波澜不惊的神色背后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布局,脑海之中忽而灵机一动,摆出一副真诚无比的语调开口询问道:“中宫殿下可需戒备一二?虽说有绣衣使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但眼下中护军大人的两万宫内禁卫到底仍有可能寡不敌众。”
“不必忧心。”韦皇后略微低下头闲闲地摆弄了一番手上的扳指,“宫内有两万禁卫,宫外自然也有。”
“是。”
玉衡简短地应下,心中正疑惑着韦皇后是因何能断定楚王必然不会与汝南王合兵,便听得她再次开口,问的却已不是汝南王反叛之事:“本宫听闻寻找那谢氏女的事情,裴统领交给了你去办,近来可有进展?”
“廉贞愚钝,尚未在谢氏故地寻得踪迹。”玉衡心下冷笑一声,语调却是依旧恭敬,“只是就此事而言,属下倒是有一个猜测。”
“说吧。”
即便远远地隔着帐幔,玉衡仍旧感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垂下眼笑了笑,心生一计,从容应答:“倘若此人尚且在世,中宫殿下或可从这寝殿烛台之上窥见属下的猜测。”
韦皇后偏过头看向了一旁的高脚烛台,只见那烛火轻轻地摇曳着,那暖色的光芒却是穿不过托着它的雕花烛台,在正下方的地面上留下一方跳动的圆形阴影。
她旋即会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敢与本宫打哑谜,你还真是胆大。”
玉衡闻言便跪下附身行礼,请罪道:“廉贞妄言,请殿下治罪。”
韦皇后微微低头看着她的身影,良久才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平身吧,回去继续守着。若是如本宫所料,今夜尚有你大展身手之处。”
“是,那么……廉贞便先行告退了。”
猜不透韦皇后用意何在,玉衡只得暂且应下,而后趋步离开了长秋宫寝殿。
她自侧门走出寝殿之时,正见得殿外浓云低沉,硕大的雨点噼啪地打在玉阶之上。宫墙之外远处的楼阁虽已在雨幕中看不真切,那里纷乱的厮杀之声却是分外地清晰了起来。
……
风茗再次醒转时,是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门外似是有巡夜之人经过,而朝露也适时地大声呼喊着将他们引了过来。她微微摇了摇头,忆起了方才在深深浅浅的睡眠之中似乎有人碰到了她的腿脚,想来或许便是朝露起身时的动静。
此刻门外之人似乎已寻来了钥匙,风茗隐隐地听见了门外之人打开门锁的声音,而门内的朝露也已将此前闩上的铁门闩拉开,一切似乎都正在好转。
但风茗依旧本能地感到了几分异样和危机,她不禁暗暗握紧了袖中的短剑。
几番嘈杂的动静过后,那扇铁门终于在她的眼前缓缓地被人推开,屋外倾盆的大雨将清新的气息冲入这间仓库之中。屋外的人打着伞与风灯走了进来,风茗这才看清是秦风馆的妈妈与花魁晚萦领着两三名小厮似乎是在依次寻查着秦风馆后院的各处厢房。她探了探头向外看去,秦风馆大堂里早已只剩下两三点值夜的烛光闪烁。
看来她们确实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秦风馆,难不成……当真是秦风馆中人所为?但若是如此,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风馆的妈妈似乎也被眼前的情况弄得很是迷惑:“哟,朝露?这儿怎么回事?还有谁吗?”
“还有我们姐妹几个最近都没见到的晚阳,和……”朝露斟酌了片刻,改口道,“似乎是今晚的一位客人。”
风茗听得朝露提及自己,只得站起身来走上前,向着那几人微微欠身行礼:“多谢几位搭救。”
“这不是枕山楼的风小姐吗?”秦风馆妈妈在看清风茗的模样之时面上难掩惊讶,随即又摆了摆手,道,“风小姐快别这样。”
晚萦从方才开始一直颇为安静,只在听见风茗的名号时很是挑衅地冷眼看着她。
风茗只做不曾看见,顺势与秦风馆妈妈客套着试探了几句,却也并未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她四顾一番,忽而发现了几分异常:“奇怪……那位晚阳姑娘呢?我们的动静这么大,她该不会还没有醒过来吧?”
朝露似是也觉得不对:“风小姐说得有理……”
“啊――”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被一名率先探入仓库深处的小厮的尖叫声惊得猝然噤了声,其余几人也有几分懵然地愣了愣。
“那边出了什么事?”风茗心道不妙,迅速地冷静下来看向了出声的方向。
那名小厮打着灯笼抖抖索索地开了口:“这这这……这里……有……有个死人……”
“什么?”朝露率先抢过一只灯笼冲上前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竟也没有再说出半个字。
风茗心下更觉异样,也随着其余几人趋步走上前去。在风灯摇曳的光芒映照下,她看清了眼前的尸体,紧接着便被惊得向后退了一小步。
那尸体仰面倒在杂物堆上,手脚腕上有轻微的白色勒痕。她的双眼圆瞪,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却并未吐出,喉部有几道黯黑色平行勒痕深入肉中,勒痕上下还有几处深至破皮的指甲抓痕,一看便知是被人隔着窗棂、林木此类之物勒死。
然而令她恐惧的并非是尸体的死因,而是此刻尸体狰狞的死状。
死者想必先是被凶手隔物以布帛勒至断气,这之后又被凶手以利器沿着两侧嘴角一路向上划开直至耳后,那伤口一刀一刀的俱是皮肉翻卷、毫不留情,正正地形成了一个目眦欲裂的诡异笑脸。
不止于此,那笑脸的双眼眼尾也被凶手小心翼翼地向后划开了许多,此刻尚有几道未干的血液顺着那被打开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宛如泪水。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将你们关到了此处,但……”晚萦的目光中带着湿冷冷的意蕴,逐一打量过朝露和风茗,“这仓库从外面上了锁,你们先前又将屋内的门闩闩上,所以凶手想必――就在你们二人之中吧?”
风茗一时也对她颇有些不满:“不可能。其一,此处并无灯火,我们如何能够在杀死她之后又刻下这样的伤痕?其二,这尸体……”
“得罪了。”晚萦全然不理会风茗的反抗,她微微扬起尖俏的下巴抬起手来,涂着丹蔻的手指正正地指着风茗,眸中满是鄙夷之色,“将这两个凶手带下去看好!今晚的洛都不太平,若是问不出结果,明日一早便送去廷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