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雪手中的长剑闪耀着银白的光芒,仿佛北极星永恒不灭的孤光,照亮这一方浑浊杀戮场。
处于交战中的人都被这剑光震慑,纷纷停了下来,长桑谷的弟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退到了萧白雪的身边。
谢凌风和穆寒冰正在交手,自然也注意到了萧白雪这边的动静,手中长剑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然后各自退了开去。
穆寒冰退到萧白雪的身旁,瞥见萧白雪手中的北辰剑,不禁压低声音道:“我不是让人陪你离开吗?而且,你拿剑出来做什么?”
萧白雪的目光直视前方,道:“寒冰,你们打算让萧白雪也踩着血泊活下去吗?”
穆寒冰听着那个“也”字,素来在外人面前镇定自持的她,顿时红了眼眶,轻声道:“对不起,我们……我们也没有想到谢凌风竟然能够穿过幽途泽。”
萧白雪的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十年了,萧白雪已经得到得足够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该活过来,不能再躲躲藏藏了。”
穆寒冰自然明白萧白雪说的“他也该活过来”是什么意思,脸色愈加痛苦和不忍起来,口中喃喃地叫了一声:“白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之前萧白雪就说过,顾檐梅是他没有办法划清界限的前生。此刻萧白雪说不能再躲躲藏藏,分明是已经做好了重新做回顾檐梅的准备。
可是,穆寒冰知道,这是桑白及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桑白及不希望萧白雪知道他练了南柯,也不希望萧白雪参与这些杀戮和纷争。所以,桑白及不仅故意软禁了萧白雪,由着谷中流言四起,还故意对萧白雪冷漠相待,甚至带走了萧白雪的两个贴身婢女,就是想让萧白雪心灰意冷,并且隔绝萧白雪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如此一来,萧白雪便不会再过问任何长桑谷的事情,也就不会知道即将来临的整个南疆的地覆天翻。
萧白雪道:“寒冰,你带人马上撤离,这里我一个人顶着。此刻谷中空虚,我担心千音阁还有其他的计划。”说罢,萧白雪已经向前一步,挡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穆寒冰心中犹豫,知道萧白雪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很多,但是仍然虚弱得很。
就在这时,穆寒冰突然听见身后的山谷中传来几声模糊的惊呼声,随后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喊。穆寒冰心中蓦地一惊,看来萧白雪真的猜中了,谢凌风必然是假装带人从正面进攻,然后让人偷偷潜进了谷中,从背后偷袭。
穆寒冰心中犹豫难断,一边是萧白雪的安危,一边是长桑谷中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孰轻孰重,难以抉择。
萧白雪催促道:“寒冰,身为负责长桑谷安全的左堂堂主,难道你已经忘记自己的责任了吗?”
身后传来更多的喊杀和呼救声,穆寒冰面露痛苦之色,坚持给萧白雪留了几个人,然后立刻带着其他人翻身上马,向着谷中疾驰而去。
谢凌风远远地看着萧白雪,华山之下,林偃月为了萧白雪而跪在地上对他苦苦哀求的画面立刻浮上心头,不由得冷笑道:“萧堂主,好久不见。”
萧白雪没有说话。他还是不太习惯看着谢凌风这样冰冷的笑容,十年前的谢凌风从来不会这样笑,从小到大也都不会这样笑。谢凌风变成这样,是因为那场灭门之祸,还是因为顾檐梅?
谢凌风见萧白雪沉默,也不再多言,手中承影剑慢慢抬起,下一刻已经向萧白雪攻了过去。
承影剑剑气虚幻飘渺,如同暗夜里稍纵即逝的闪电,撞上北辰剑潋滟犹胜朗日的光芒。电光火石间的一次次交锋,身形剑招一变再变,两人已经交战十几招,一旁的其他人却只看到了一暗一明两道疏忽变幻的剑光。
片刻后,二人的身形终于分开,然后在中间的地上站定,面前仅隔了一丈的距离,连对方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晰。
谢凌风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目光定定地看着萧白雪手中的剑,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这柄剑叫什么?”
“北辰。”萧白雪只答了两个字。
谢凌风依旧只是看着那柄剑:“我想起了一柄剑,名叫‘含光’。”
这一次,萧白雪没有答言。北辰剑在外观上和当年他用的含光剑确实有些像,只是少了些许含蓄内敛,多了几分飘逸空灵。当然,萧白雪知道谢凌风这么问,并不是因为这把剑本身,而是他没能完全藏住的剑招。
下一个瞬间,谢凌风突然出手,猛地向萧白雪攻过去,剑招较方才凌厉狠辣了数倍不止。萧白雪只能立刻接招,二人转瞬间便重新战到了一起。
随着谢凌风的步步紧逼,萧白雪渐渐难以隐藏自己的剑招,而且萧白雪的身体本就内伤外伤未愈,二人交手数十回合,萧白雪已经开始气息紊乱,胸中隐隐作痛起来,一口血涌到了喉咙间。
二人再战十几回合,谢凌风找到一个机会,承影剑立刻压向了萧白雪的喉咙,下一刻就要割破萧白雪的肌肤,直取对方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萧白雪已经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不得不在刹那间强行运南柯之力于剑上,在强烈的剑光掩盖之下,猛的震开了谢凌风的剑。
谢凌风被萧白雪的这一剑逼退两丈,承影剑在草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这才停住了身体,然后撑住承影剑猛地半跪到了地上,口中立刻吐出一口血来。
谢凌风强撑着手中的剑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然后看向了面前的萧白雪,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方才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只觉得从萧白雪的剑上感受到的那股力量似乎很熟悉,却因为那剑光太过刺眼,让他根本没能看清楚,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谢凌风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口中已经再次涌出一口血来,将即将脱口的一句话就那样阻了回去。但是,等到平复下来之后,谢凌风便也失去了问出来的勇气。
萧白雪只是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谢凌风,长风吹动衣摆,飘荡着发出轻微的声响,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水,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天地仿佛在刹那间静止,对面而立的两人,满心惊涛骇浪,唯有沉默无言。
夕阳金色的余晖,映照这一片山谷所夹的草地,为葱茏茂盛的草树野花镀上柔柔的淡金色,微凉的晚风轻拂,夹杂几声空灵悠远的鸟鸣。整个世界美好得近乎虚幻,像一个浮在空中的泡沫,随时都有可能碎掉。
谢凌风看向面前的萧白雪,那张脸分明沉静端默,却让谢凌风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萧白雪是降临凡尘的神明,夕阳的余晖从身后照过来,是其临世时的宝光,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正满怀悲悯和哀伤,看着他这个执迷不悟的凡人。
谢凌风突然悚然一惊――曾几何时,似乎也有一双眸,曾这样凝视着他。
是什么时候呢?谢凌风的脑中无数个片段飞速掠过,然后停在了一个画面上。
谢凌风想起来,那是很多年前,他将手中长剑刺进顾檐梅胸口的那个瞬间。那个瞬间,他满心愤恨,心绪激荡,却撞上了顾檐梅的眼神,仿若悲伤,仿若哀凉,却似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谢凌风听见身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这才从瞬间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侧过头看向了马蹄声的来处。
来人勒马停在谢凌风面前几丈处,然后迅速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谢凌风身边,小声禀报道:“谷中都搜过了,没有找到我们要的东西。而且,桑白及并不在谷中,十多日以前就已经离开了长桑谷,想必东西是被他带走了。今日或许……只是一出空城计。”
谢凌风听罢,神色骤然一凛,此处是空城计,只怕平仲山那边就是趁虚而入了。虽然留下了九天剑阵,江湖中几乎没有人可以破阵,但谢凌风一想到林偃月一个人在平仲山,就觉得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谢凌风知道有萧白雪在这里,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再打下去,吃亏的肯定是千音阁。如今从幽途泽进入长桑谷的路线已经完全被千音阁掌握,日后再进来就轻而易举了,不如暂时退出去,然后再作打算。
于是,谢凌风强压下方才心中的浪涛汹涌,然后对身后的阁中弟子道:“我们走。”
很快,谢凌风一行便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就在千音阁的人消失的瞬间,萧白雪整个人突然向地上倒去,鲜血自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像是破了的水袋一样根本不受控制。
萧白雪只觉得体内南柯的真气四处乱窜,起初十分强烈,片刻之后那感觉却突然一点点变得微弱,竟然像是所有的真气都在向体外流失一般。
随着鲜血和真气的流失,寒意渐渐侵袭而来,那种冰冷的感觉,像是死亡临近的脚步,一点点,一点点,慢慢靠近。
自逃出西域开始,每次使用南柯,都是在消耗仅剩的生命。今日,他终于将其消耗尽了。
萧白雪的目光带了些茫然,就那样看向了头顶高远辽阔的天幕,那里赤色的晚霞铺呈,像极了记忆里某些一闪而逝的片段,仿若鲜血,仿若火光,又似乎只是一抹真实的霞光……
萧白雪的唇边露出一个笑,却只是浅浅的一缕,然后,像是终于疲惫至极,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