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草原,被这一场大雪掩埋,再被头顶清亮亮的月光一照,愈加清冽洁净,就像一块一望无际的白色绒毯。
林偃月饮了酒,也不觉得冷,因为有了几分醉意,便由着心神糊涂下去,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林偃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林偃月也不管那马蹄声,仰头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然后继续往前走。
就在那马蹄声到了身旁时,林偃月突然觉得有一股大力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下一刻人已经被拽上了马。
那人从马后拥住她,道:“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可不要太低估这雪原了。”
林偃月听出来,那是涅离的声音。林偃月此刻早已有了五分醉意,说话便不客气起来,道:“可汗不在大帐待着,老是跑出来,可不太好。”
涅离听罢也并未生气,笑着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林偃月将手里的空酒壶随手扔到地上,然后用手去掰涅离的手腕:“你放我下去。”
涅离不但没有放,反而用一只手圈住她的腰,一只手拉住缰绳,然后一夹马肚向前疾驰而去。
林偃月此时酒劲已经醒了多半,心知争辩不过涅离,又不能与之翻脸,于是不再说话。
涅离任由马儿疾驰,跑出去很远才停下来,道:“酒醒了?”
林偃月不说话。
涅离抬头,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我见到赛因她母亲的那夜,这草原也像今日一般美丽,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骑马走在草原上。那一刻,我只觉得她就像这草原上的雪一样,似乎靠近她,她就会像冰雪一般消融。”
林偃月听着涅离谈及往事时语调带了淡淡的悲伤,不禁冷笑道:“如今可汗觉得我和她像,就觉得找到一个替身了?”
“是很像,但你比她美,也比她冷,像是遥远的雪山,根本触碰不到。”
“可汗哄骗女人的口才不错。既然觉得她好,此刻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她十七岁那年生下赛因后就去了。那天在河岸边见到你时我就想,这一定是天神的旨意,将你送到我身边的。”
林偃月听到这句话,却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突然就笑了起来。
大约是因为喝了酒,便喜欢胡思乱想,她突然想,等她死了,萧白雪面对赛因或者另一个和她相像的人,会不会也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日在罗浮城的离梦泽,她还和桑白及说,她希望萧白雪日后可以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可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已经因为一个赛因而失了心神,竟然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真是没出息。
涅离见怀里的林偃月笑得肩膀都在抖动,刚开始时只觉得惊愕,过了片刻,待林偃月的笑声停下来,才低声道:“你不开心?”
林偃月依旧笑:“我怎么不开心?我哪里不开心?”
涅离道:“你根本就不爱你的夫君。”
林偃月微微偏了头,语声淡淡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他爱我,宠着我,呵护我,陪我白头到老,不就好了?”
涅离想起那日在河边的时候,她依偎在那个叫白雪的男人的怀里,脸上露出了怎样安心又依恋的表情。
涅离道:“你既然喜欢那个叫白雪的商人,怎么不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林偃月脸上的表情终于顿了顿,虽然带着一丝笑意,眸中却分明带了寒光:“你身为可汗,每天关心别人的情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去做媒婆呢。”
涅离突然扳过林偃月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既然这么不开心,不如嫁给我,从此以后,这草原任由你纵马,如何?”
林偃月看着面前的涅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脉脉柔情,却看得她心中发寒。
林偃月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涅离,放手。”
涅离听林偃月直呼自己的名字,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她像只带着爪子的猫,分外有趣起来,哪里肯松手,只是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着她。
林偃月的整个身体被涅离扭转向后,只觉得腰扭得发疼,不禁生出一股怒火,手中真气流转,猛地击向涅离的胸口,然后借着涅离抵挡的空隙,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
涅离知道林偃月是要去取腰间的那支匕首,也不着急,等着林偃月将匕首抽出来,然后伸手去捉林偃月的手腕。林偃月左手不够灵活,立刻被涅离扣住手腕,夺下了匕首,于是情急之下,右手凝聚内力直击涅离面门,却在涅离躲避的瞬间灵巧折转,然后探向涅离的腰间,抽出了涅离的配刀。
下一刻,林偃月双脚在马腹借力,身体离开马背一尺,瞬间已经将手中的刀向涅离划去。涅离没想到林偃月竟有胆子去夺他的刀,略微惊讶,一时只能将身体后仰,以躲避林偃月的攻击。林偃月则借着这个机会,足尖在马背上一点,瞬间已经施展轻功落到两丈外的一块岩石之上。
涅离从马背上直起身子,然后看向面前执刀而立的林偃月,那一刻,月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那一身白裙随风飞扬,整个人都空灵透明起来,却又分明带着凛冽的杀气,连那柄刀都比原本他使用时冷了三分。
涅离原本调笑的面色也沉寂下来,看着林偃月,“好俊的轻功。”
林偃月的唇边勾出一个薄笑,并未答言。
和林偃月对视片刻,涅离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你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谜团?看来还真是急不得,美人如酒,需要慢慢品。”
涅离说罢,在马背上对林偃月伸手,道:“上来吧。”
林偃月将刀抛给涅离,淡淡地道:“不必了。”
涅离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偃月:“这茫茫雪原,你能辨得清方向?”
林偃月道:“太阳出来以后,自然就分得清方向了。”
涅离道:“你莫非要一个人在这雪原上过夜?还是不要赌气了,随我回去吧。”
若放在从前,林偃月定会考虑清楚利弊,然后选择和涅离回去,但是今日,她偏要任性一回。她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姑娘,一辈子只在顾檐梅的那件事上任性了一回,可偏偏落得一无所有。如今,她早就一无所有,何不一直任性下去?
涅离见林偃月如此,突然笑着道:“那,明日再见吧。”
说罢,涅离将林偃月的匕首别进腰带中,然后将腰间的刀鞘解下来,将刀插进刀鞘中,一同扔给林偃月。
林偃月接过刀,有些疑惑地看着涅离。
涅离的唇边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道:“留着防身吧。”然后涅离调转马头,却不是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驱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