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翻腾了一夜的林莫自然不可能睡的好,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但纵然心中万般怨念、困惑、心疼和愧欠,第二天他还是选择了沉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又能怎么样,或许,连齐琪都懂得男人好颜面的道理,他作为一个男人自然也懂,又或许...他是在逃避,逃避面对现实、身临困境时,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对此一无所知的许思名,虽然隐隐觉察到了这份看似如常中的微妙和不甚自然,却也真没功夫深想,作为一个失了业的高负债人士,他现在精神压力巨大。
时间的车轮不会中途止步,去等一个身心俱疲想要喘息的人,许思名用面儿上的不以为意遮掩着自己的心慌意乱,虽然每天平心静气的送林莫出门、迎他下班,有条不紊的投简历面试和照顾病患,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堆积,他的心也越沉越深。
在求职路上出乎意料的屡屡碰壁之后,许思名曾经那点儿自信满满,终还是被撬开了口子,他拉下脸面找了在其中一家公司就职的学弟帮忙打听,后来收到的反馈,足足让他接连抽了几根烟都没缓过劲儿来。
原来,并不是他许思名的能力和战绩得不到认可,而是圈子里的墙透了风,他在老东家匿名举报自己领导的事儿,不知怎的被散布的到处都是,说白了,不管这种行为被认定为什么性质,从用人单位的角度来看,统统归属于“爱搞事情”的范畴,没有哪个公司敢招揽这样的不确定因素。
时运不济,连抽根烟都烫手,许思名被快燃尽的烟蒂烫回了神儿,赶忙捻灭,随即扯着嘴角苦涩一笑,这是要逼着我转行了吗,他心说。
没了时间观念,都不知天色何时沉的这般透彻,许思名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眼时间,好家伙,都快十点了,屋儿却还冷冷清清,他纳闷儿,林莫怎么这个点儿还没回来,正想打电话,便听见门锁响动。
许思名站在玄关质问风尘仆仆晚归的林莫:“今天怎么这么晚?也不提前打招呼!”
林莫愣了愣,没直接回答,反问:“你又在家里抽烟了?”
他低头换了鞋,直奔阳台大开了窗,这才幽幽的开腔答他的话:“我前天也这个点儿回的,怎么没见你问呐!”
许思名一怔,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只不过前些天他的注意力全扑在找工作上了。
他干咳两声,正想秉承“嗓门大的有理”原则,连同两次晚归不报一并数落,却听林莫接着又说:“而且我也提前跟你说过的,以后,每周这两天都回来的晚,去旁听课。”
许思名终于想起那天,这人支支吾吾跟他说对t大这两晚的课感兴趣,去年带他俩一块踢球的高翔就在这个班,林莫想跟着他过去蹭课,至于是什么课...许思名当时还问了,但这会儿是真忘了。
他面露尴尬,无所适从的拍了拍后脑勺,干巴巴的笑了笑:“哦哦,你看我这记性,嘿嘿...课听的怎么样?”
“还...还行吧!”林莫东摸摸西蹭蹭,就是不看他。
许思名以为是自己这么□□裸的不上心惹人不高兴了,赶忙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对不起莫莫,这些天忙找工作,弄得我焦头烂额,我是真过糊涂了,不是不关心你,真的,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这人态度诚恳,林莫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听他淡淡的叹了口气:“嗯,我知道,那现在进展顺利吗?”
许思名顿了顿,转而调侃道:“不是太顺利,怎么办,再这么下去,真要成家庭主夫了!”这话说的虽是实情,却只字未敢提自己已在圈子里被封杀的事实。
林莫看着有些疲惫,扯了扯嘴角笑说:“哼,就你这做饭水平,当主夫哪儿够格啊!唔内个...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了,实在不行,放低标准试试呢,找个安定稳妥的,也不要太累的,咱们一步步来,会...会好起来的!”
许思名怔了怔,他本想着扮回柔弱,卖惨撒个娇,就又能哄骗这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一句“我养你”,好给自己这些日子饱受摧残的灵魂续上命,哪知人家这回一本正经的这么不同寻常呢,许思名有点儿小小的失落,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慌。
“昂,我知道,总归会有去处,好赖之分罢了。”他定了定神,扯开了话题,“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看你挺累的样子,店里没什么事儿吧?”
“没,店里挺好的,就是有些困,睡一觉就好了!”林莫握了握他的手,“那我先去洗洗睡了,你大晚上的也别犯愁了,明天再想!”
“嗯,好,你快去吧!”
***
找工作这事儿,知晓了其中缘由,许思名便也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了,消化完□□,心中的那份焦躁,倒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强烈了。
这天一早,林莫前脚刚走,许思名后脚也跟着出了门,他今天的安排满满当当,先去探望导师陆佑良,又约了许久未见的叶昊凡和小包子,最后上林母那边儿扮演好儿婿。
前两项行程多多少少都是带着功利性的:自己的导师桃李满天下,成了器的也不少,总能搭出几条相对靠谱的路;而见叶包二人一方面是了解自己那些项目的进展,一方面也是想试着向思维活络、门路宽泛的叶昊凡寻求帮助。
这种困窘的形势下,尤其是每每垂目触及自己指节处的金属圈,许思名真是什么自尊心傲娇心都弃之不顾了,一五一十倾吐了个干净,好在这两趟都没白跑,也算是有所收获,叶昊凡还扬言要帮他查出是哪个王八羔子到处嚼舌根子断人活路。
林芊的指标最近有所好转,加之今天收获的一些门路和资源,让许思名几乎有了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错觉。
下午他帮着林母干了些粗重活,添置完家里的粮油菜肉和日用品,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了,他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先给林莫发了消息,让他下了班过来蹭他亲娘——自个儿岳母的晚饭,然后开始整理手头的资料。
这还没看多久,一通电话就打进来了——是姥姥,这时间点让许思名还挺纳闷,他接了起来:“姥姥,您怎么这时候想着给我打电话啦?”
“啊?这时候怎么了?”老太太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哦,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你找好工作了?”
“没没,不打扰,我现在还是闲人一个呢,您说呗!”
“嗯,内个...小林莫呢?”
“啊?搞半天您找他啊,哈哈哈,可他得上班呀,您想见他得晚上打来了!”
“哦,没事儿,也不是找他,我就随便问问......”
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许思名有些紧张了:“姥姥,该不是家里出啥事儿了吧,您倒是说呀,我着急!”
“唔,也...也没啥要紧事儿,思名,姥姥就想听你跟我说句实话,你那边儿的房子,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记得过年那会儿你就计划着卖了,这小半年你齐叔变着法儿的催,还催的这么紧,我估摸着你那边儿是还没动静儿,孩子,要是真遇上什么困难了,你要跟姥姥说啊!”
许思名暗暗叹了口气儿,刚才的那点儿轻松欢愉,登时消散殆尽了,他朝厨房的方向望了望,林母正兴高采烈的在里头大展身手,他便压着嗓音道:“姥姥,我这儿现在说话不太方便,等我几分钟,一会儿打给您!”
***
小区花圃边儿的石墩子旁。
“喂,姥姥......”许思名觉得喉头发紧,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先打起哈哈儿,“我有时真觉得您特神通,我这边儿有点儿啥风吹草动您都能感应到一样,嘿嘿~”
老太太不吃他这套:“呵,你少给我扯这些不着调的,好好说!”
许思名立马收起嬉皮笑脸:“内个...姥姥,那房子现在有人住着,才一直没卖,就...林莫有个姐姐,亲姐,年纪还特轻,也不知怎么就得上尿毒症了,现在靠透析维持着,将来还等着做移植手术......”
“先前没跟您说,春节那几天,我其实是在他家过的,说实话,我已经好久没感受过那种...家的烟火气儿了,他爸妈很随和,姐姐虽然生着病,但很开朗乐观,他们待我都很好,我和林莫既然都定下这关系了,我是真的想把他们当家人一样看待!”
“不瞒着您姥姥,林莫家条件一般,担子都压在他身上,我没办法不管,我看着就...就特难受,特心疼!他们那种小地方医疗环境不好,想排队等肾|源也是遥遥无期,我才把人给接过来了,好歹在这边希望大点儿!”
“姥姥,齐峰那边儿什么态度我明白的,所以原本也是想着一回来就给他们找新住处,把房子腾出来,可前些日子他姐指标不太好,怕折腾不起,我才缓了缓没急着提,不过您真不用担心,她最近治疗的还不错,我尽快跟他们商量这事儿!”
许思名发自肺腑、至诚至切的解释一番,姥姥却半天没言语,都到这份儿上了,许思名也不慌不乱了,听着风在耳边轻轻拂过,由着时光在电磁波中静静流淌,等着这位血脉至亲慢慢消化。
“嗯!”大概是良久未出声,老人家喉间如磨过砂般嘶哑,“我知道了!”
“啊?姥姥您......”许思名对老太太不咸不淡的反应有些茫然。
“能帮把手照顾的就多照顾着点儿,那没啥事儿就先挂了!”
“哦,行吧......”
许思名一头雾水的挂了电话,摸不透老太太对这事儿是个什么想法,什么态度,正磨蹭着准备回去,就听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他:“思名?你在这儿晃悠啥呢?”
许思名一个激灵,忙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转身抬眼,看向刚下了班回来的林莫,笑答:“回来了?等你啊!”
林莫眯了眯眼,一脸不相信。
许思名无奈,只好换了个听起来靠谱点儿的借口:“呵呵,出来抽根烟,怕熏着林芊和咱妈!”
林莫应该是信了,眼珠子一转,瞥了一眼花圃里娇艳艳的花儿,嗤道:“你怎么不怕熏着这些花儿!”说罢,便径直往楼里去。
许思名哭笑不得,追在他后头,再冤屈也得把自己编的谎给圆了:“诶你这人真是...这玩意儿风一吹就散了,我又没直接冲它们喷......”
进了房门,几样家常菜已经上了桌,看那色泽和摆盘就知道,林母今天心情很不错,虽然前阵子这俩人也常来,但都是为林芊的身体状况劳心费力,谁都没那心思正儿八经的张罗一顿家宴,现在林芊的情况有所好转,儿子儿婿也戴上了对戒改了口,加之她才跟老伴儿通过电话,听林父说放暑假会过来一趟,这一件件的好事儿,能不让她高兴嘛!
上了饭桌,就见林母跟许思名俩人你来我往的上演着母慈子孝,一个乐呵呵的不停给另一个夹菜,生怕凭空多出来的这个宝贝儿子饿着,一个嘴上左一句“妈”右一声“妈”叫的勤快,殷切的吹捧另一个手艺绝。
林芊虽然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儿,但今天整个人的状态还算不错,她眨巴着眼似笑非笑的看林莫,可她这不争气的弟弟,估摸着是要破罐子破摔,不再打算争宠上位了,一脸的寡淡,没什么反应。
林母平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会儿倒是有些感慨:“多好啊,你们也算是定下来了,芊丫头也争气,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今儿先凑活着吃顿便饭,等老头子过来了,我再给你们做顿好的,补补,你俩平日里都辛苦,瞅着瘦了不少,来,多吃点儿!”这一拨总算是想到自个儿还有个亲儿子。
“嗯?爸是打算过来吗?他那边儿走的开不?”许思名听出了关键信息,咽下半口饭菜,抬眼问。
“嗯,打电话跟我说,等放了暑假就过来看看我们,对了,我跟他说了你们的事儿,老头子特高兴,迫不及待想过来听你叫人呢!”
许思名一乐:“那成啊,估计他也是想你们了,等暑假过来我去接他!”
林莫在旁边儿埋头吃饭一直没吭气儿,半晌才找了个没人说话的空档开了腔:“内个...妈,刚好有个事儿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儿,趁爸过来之前,咱还是先把家给搬了,我最近抽空找找,应该挺快的!”
林莫面儿上没什么表情,话说的也是轻巧淡然,好像这事儿就跟上菜市场买个菜一样随意。
他话音刚落,就见饭桌上三人三双筷子同时顿在了半空,六只眼睛同时错愕的盯向林莫,只剩林莫一人还夹着菜扒拉着饭,好半天才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抬了眼。
“怎么...怎么突然要搬家呀?”林母失声问道,问完又一脸茫然的看向许思名。
“也不算突然,咱借住在这儿也好一阵子了,也不能一直赖着,毕竟是别人的房子。”林莫看了看他姐,“你身体能行吧?最近还是好好养着,我就怕搬家太折腾你!”
“啊?哦...嗐,我没事儿,最近感觉挺好的,你们安排就行,我不嫌折腾!”说完,林芊也将复杂的目光定在了许思名身上。
许思名此刻的表情不是那么好看,他搁下碗筷,压着性子问:“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起?而且住的好端端的,干嘛要搬呢?我...我那朋友也没急着要收回房子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挪个窝而已,也不用精挑细选的!”林莫答的心平气和,不像是在闹情绪,倒真像是在摆事实讲道理,“一直赖在你朋友这儿白住也没道理,你...他不明说,可能是仗义,也可能是碍于情面,但咱不能当成是理所应当啊,做人不能这点分寸都不懂!”
老母亲毕竟没有年轻人思维活络,半天反应不过来,林芊盯着态度微妙的俩人来来回回的看,最后重新动起筷子,在她那份儿没什么滋味的独食里叨了两下,发了话:“我难得有这么一回觉得我老弟成熟懂事了,是这么个理儿,反正我和妈全听你安排,不用多好的,能落脚就行,内个...思名,这回也确实给你朋友添麻烦了,怪不好意思的,你替我们好好谢谢他!”
许思名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现在这局面让他觉得面子上非常挂不住,但对上这姐弟俩和和气气晓之以理的阵势,就算他胸中隐隐窜着无名小火苗,也不得不强行扑灭了。
就在他保持着克制,打算再说点儿什么时,林莫却手一伸,给他夹了一大块鱼,然后说:“最近你就忙你新工作的事儿,房子我自己找就行,你就别操心了!喏~鱼肚子肉给你,多补补!”
许思名:“......”
这算什么?这人今儿是几个什么意思啊?刚拆了人台,又不伦不类的示个好,强行给塞颗蜜枣?其实就是想暗搓搓的逼着人就范吧?!
许思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隔空瞪着他,林芊忙跳出来打圆场:“哎呀好啦好啦,先吃饭,这点小事儿晚回头再说,妈,你也吃啊,光愣着了,诶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之前透析认识了一个病友,他昨儿跟我说他排到队了,准备接受移植了......”
林芊兴奋的分享着好消息,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其他两人不知听没听进去,反正许思名是没心思听了,他将鱼肚肉扔进嘴里,没被鱼刺卡,却依然觉得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