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墨驾车很稳,马车无声间走过荒寥孤寂的凤凰台,走过水声淙淙的九孔桥,再渐渐驶上人影往来的朱雀街。朱雀街上梨花正旺,花枝缀着沉甸甸的黄蕊白花,将过往的车马与行人慢悠悠数过。
在那片清幽的梨花香里,宁姝听夏侯轻慢悠悠道:“算是吧。”
宁姝立刻捧上一朵笑脸:“即是如此,那么殿下是不是该给些奖赏?”既然低调做事,那就要高调做人。该讨的赏一定不能错过。
夏侯轻提起唇畔,一个字:“呵。”
她以为按照他的脾气,定会回她一句:“异想天开。”没想到片刻的沉吟后,竟听他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倒令宁姝有些诧异了。
这时起了阵风。
片片雪白的梨花从枝头雀跃而下,落了行人满身。其中几瓣从马车帘被清风拂起的一角里偷偷钻入,落上夏侯轻墨色的衣摆。数日前凤凰台前他一身黑衣惊艳现世,引得这皇城中无数人竞相模仿,可同样一身黑衣穿在某些人身上叫好看,可在某些人身上却像奔丧。
其中一片似乎极通人性,也偏爱他的美色,轻轻触过他的手背,又打了个旋儿,点过他高挺的的鼻尖,在他跟前有些恼人地肆意飞舞。
宁姝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抓住,却有另一只手亦伸了出来,与她同时握住。
一手温软,一手微凉。
却令两人同时怔愣了一下。帘外的那阵风还在继续吹,更多的细小的白色花瓣吹了进来,吹过她及腰的长发,也吹过他眼前蒙着的那根黑色绸缎,最后相互纠缠。
马车内,寂静无声。
思及这人洁癖,极不喜人触碰,宁姝几乎是立刻将手抽回,讷讷笑了下,然后掀开帘子将掌心那片梨花扔了出去,道:“这满街梨花美则美矣,到底是太细碎恼人了些。”
然后又道,“我听说世子殿下选妃在即。”
刚才温软的触感还短暂停留在掌心,他心里不觉一动:“所以?”
宁姝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会说那句话,待说完后,才觉得有些后悔:夏侯轻自去选他的世子妃,干她何事?她凭什么要插嘴?只得干干地笑了下,继续道:“届时殿下若得了良缘,定不要忘了小女,容小女过府讨杯喜酒喝。”
不知哪个字得罪了世子殿下,马车倏然停下,宁姝被“请”了出来,然后高傲地驾走了,理由十分充分:不顺路。从朱雀街到宁国公府足足十里路,宁姝:“……”
所幸朱雀街离东市不远,思及近日因破解那谜案没顾得上陪冀儿习字玩耍,那小家伙嘴巴翘得可以挂油瓶,于是宁姝决定去东市买些冀儿最爱的果脯哄哄他。
凤凰台案后,东市恢复了从前的热闹,戏法摊前围满了人,人群中央的摊主正在变新琢磨的戏法,宁姝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着,瞧见冀儿喜欢的竹蜻蜓买了一只,又瞧见卖糖葫芦的买了两根,决定一根给冀儿,一根给自己,买完后刚走没几步又回头,决定再买一根,最后走到了那家东市最有名的果脯铺子前,忽然被人叫住。
“这位姑娘,稍等一下。”
身后那声音急匆匆的,还略微带着喘息,却意外有些熟悉。
宁姝应声回头,没想到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大病初愈的云扉。因着这场巨毒,云扉清瘦了许多,脸色还是苍白,不过精神气却在慢慢恢复中。
“实在抱歉,唐突了姑娘,”像是追了宁姝许久,云扉额上一层薄汗,将宁姝拦住后,他歉意地拱手作揖,十分慌乱,“啊,请姑娘放心,我并不是什么登徒子,向姑娘搭讪的。只是在下前阵子生了场重病,把过往记忆都丢了,只隐约记得好像曾喜欢过一位姑娘,我们都要成亲了,后来出了什么事那姑娘又走了……我问遍了身边小厮家中亲友,都说那是我的梦,没有这么个人,可我明明记得……我明日就要回昭阳老家继续养病,今日是在京城的最后一日,刚才在戏法摊前觉得姑娘的背影极为熟悉,所以才冒失拦下姑娘。”
他慌乱说完后,羞涩又希冀地抬起头望着宁姝,
“请问……我们见过吗?”
那双眼中是一如初衷的赤诚与直率。
宁姝怔了怔,然后朝他屈膝慢慢福礼,用最客套而平淡的笑容回应:“公子认错人了,我们从未见过。”
似有些不相信,云扉张了张嘴,又问了一遍:“真的么?”
宁姝郑重点头:“是。”
然后转身走进了果脯铺子中。
她身后,云扉露出极为失望的表情,站在原地望了她许久,直到赶来的小厮使劲儿把他拉走:“公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赶快回去吧,明日就回昭阳老家了,您私自跑出来,夫人定是担心极了,您有什么想买的,小的给您代劳……至于您说的姑娘真的没有……”
云扉怔怔地任由小厮拉走了,他总觉得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姑娘,他以为他可以跟那个姑娘一世牵手到白头,可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了,梦中的人该擦肩而过的,注定还是要擦肩而过。
而不该擦肩的――
宁姝买完了果脯出来,发现自己满手都是东西,提都提不动,正犯愁是不是该雇辆马车,可这闹市里又该去哪里雇车,就见刚才把自己丢下的马车正默默地停在不远处。
她眼睛一亮,立刻碎步走了上去,掀开车帘:“我就猜到殿下不会如此狠心丢下小女不管,小女刚买了全京城最好吃的糖葫芦,给您带了一根,诺,请殿下屈尊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