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仪足足缓了小半个时辰,才苟延残喘地从那如猪似狗被践踏的折磨里找回一丝丝的想当人的渴求。
她发着抖阴沉地从地上爬起来,几次狼狈跌倒,被束雪怜悯地扶起,扶到一旁的软榻上。
“帕子,给我。”殷昭仪牙齿打战,伸出手从束雪手中接过帕子,对着角落里那块被摔过无数回也没摔碎的铜镜,将自己脸上染上的灰尘,嘴角的口涎,疯乱的发丝依次整理干净,将曾经那个端庄秀美的殷昭仪一点点拉回来。
时光的捶打淬炼,二十多年前那个文静怯懦的少年医女,早已变了另一副模样,面目全非,连鬓边都不经意间悄悄爬上了霜。她眼里淬着火,用力抓住束雪的手肘,一字一字道:“她曹文毓想毁了我,我偏不,如她的愿!”
束雪安抚似的轻轻拍在她的背上,低声道:“是的,我们偏不如她的愿,昭仪这些年卧薪尝胆,岂是她曹文毓一朝能毁去的。她连昭仪您是医药世家出身都忘了,这毒虽然下得狠,但凭昭仪的医术,很快就能化解。”
殷昭仪笑起来,像一把漏风的筛子,浑身发颤:“是啊,这么多年来我在这宫里就像个蝼蚁一样的存在,把自己缩进黑暗里,埋进角落里,连走路都恨不得贴边,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我的存在,就连我的名字――殷朝颜这三个字,怕是这宫里都没几个人知晓。束雪,你说我隐藏得成不成功?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我更成功的人了。哈哈哈……”
她痴痴地笑起来,眼角却流下一串水渍来,她靠在束雪的肩上,似癫似狂:“这二十多年里,我每天都过得像个影子,尊严、荣华,什么我都抛弃,就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被我制成了一枚棋子,拱手让人。这个局,我筹谋了太久太久,也等得太久太久,终于要等到头了。娘娘您听到了吗?小女终于要等到头了。”
她又道:“你刚才说,曹文毓割了宁姝的舌头,送给了夏侯轻?”
束雪拥住她的肩背,透不进一丝光的阴暗宫殿里,两个人双手紧紧相握,似融成了一体:“是,那夏侯轻在宫门口接到断舌的一刹那,就吐血昏迷了过去。”
殷昭仪脸上露出极其诡秘的笑容,愉快得像个少女:“呵呵,真好。真好呀。你说,当所有的谜底一同揭开的那一天,曹文毓脸上的表情会是怎么样?会不会,精彩得像一场弥天大戏?怎么办束雪,我都迫不及待想看了……还有陛下,陛下知道的时候,应该也会很惊喜吧。”
束雪轻抚着她杂着白雪的发,那张布满肉虫的脸庞有着同样诡秘又疼惜的笑:“不着急,昭仪不是说了,就快等到了,还没到揭开酒封的最后一刻,岂可操之过急呢?”
“你说得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浮气躁。”殷昭仪认真地点头,捏住她的手,“束雪,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期待?”
“是。”
殷昭仪柔美地笑起来,深深望着面前这张可怖的脸:“那好,我们就一起期待吧。”
当徽墨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眼睛睁开一条微弱的缝隙,对着守着塌边不眠不休的十三公主挤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时,夏侯轻又昏迷了过去,南平王府再度乱成一团。
他四肢僵直,浑身发着高热,口中连着吐出三口血来,九思把剑架在太医院首全家的脖子上,命令他全力施救,否则杀他全家。院首哭嚎着施针,可仍然于事无补。
当夏侯轻触摸到那截断舌的刹那,他的心魂就碎成了两半,连着五脏六腑也血流成河。无论芳嬷嬷她们怎么哭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肉眼可见地衰颓下去,一口一口地失去了生命力。
子归天问早就开始哭了,就在九思也克制不住落泪,以为他无法熬过此劫时,夏侯轻忽然口中呢喃出一声“小姝”,睁开了眼睛。
“世子爷!”
一屋子的人悲喜交加地扑过去,围在夏侯轻四周,却见夏侯轻张着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执拗地望向虚空,强行将自己从榻上撑起,什么都解释,径自道:“扶我去,恪亲王府,我要见,萧明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