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得到女儿的第二次保证了,见女儿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要反悔,更像是接受现实的一种无奈。
大夫人姜氏也是过来人,谁豆蔻年华时没有过心仪的少年郎呢,她当初舍弃暗恋几年的表哥,劝说自己嫁给林真真她爹时,心境也和女儿现在差不多,面上表情也是淡淡的。硬要比较的话,女儿表现可能比她当年还强一点,至少方才上马车前,女儿朝萧盈盈他们展露出来的那个笑容,看上去比较正常,一点都不勉强。
想来等会见到苏炎,女儿也能表现很好。
马车一路奔向城门口,大夫人姜氏见女儿情绪越来越平静,几乎看不出愁态了,也就更放心了。
林灼灼这边,三个人吃得很开心,尤其林灿灿,大快朵颐来形容都有些不够用了,压根就是狼吞虎咽啊,吃完时,鼻子上、嘴角、脸蛋上全都是残留的渣子。
“灿灿,你都吃成一只大花猫了!”林灼灼嫌弃林灿灿脏似的,捏隔着帕子捏林灿灿的脸蛋。
林灿灿也知道自己吃完饭,素来面上干净不了,一把夺过林灼灼手里的帕子,大力地擦了起来。
“还说灿灿呢,看你自个不也是一只小花猫呢。”萧盈盈瞅着女儿,笑道。
林灼灼不信,一把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四方镜子,举起来一照,不想里头的自己还真成了一只小花猫,下巴下沾了点藕粉。
林灼灼还从来没有这么脏过,也赶忙要拿帕子擦嘴,可去腰间拿帕子的时候,才想起来自个的帕子正在林灿灿那儿擦嘴呢。
“喏,给你。”萧盈盈笑着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林灼灼也不客气,接过来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将自己擦干净。
今儿可是两年多以来,第一次见爹爹呢,哪能带着花猫脸去见呢?可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漂漂亮亮的。
然后这一收拾呀,就又花去了大把的时间,等林灼灼彻底收拾好,胭脂重新上妆,唇脂也重新抹上,马车都已经抵达城门口了。
从城门口一路通向皇宫的十几条街道,天还未亮,就有士兵握着红缨枪,站岗把守了。
寻常老百姓全拥堵在巷子两侧的人行道上,兜里银子宽裕的人家会订下酒楼,趴在临街窗口上朝外眺望。
但像萧盈盈这样身份顶尖的人,就不与寻常官家、富人和平民百姓挤在一块了,她能带着女儿与摄政王一道,站在城楼上,朝城门外凯旋而归的大军挥手致意。
何况今儿个,凯旋进京的大军里,她男人还是里头的主力干将呢,作为镇国大将军的妻子,哪怕她今日不依仗皇家郡主的身份,也依然能登上城楼。
“宝扇郡主好,您府上的马车往这边停。”萧盈盈的马车刚抵达城门口,立马有士兵前来引路。
马车停稳后,萧盈盈第一个下,林灼灼拉着林灿灿的手,紧随其后。后边那辆马车上的大夫人姜氏和林真真也一并下来。
“宝扇郡主从这边上城楼,不过今儿有点挤,贵府的……”士兵说着这话时,眼神掠过林灼灼和林灿灿,直接瞟向后头的大夫人姜氏和林真真。
这样的眼神很明显,今儿城楼有些挤,站不下那么多人,萧盈盈顶多能带林灼灼和林灿灿两个小姑娘上去,隔房的夫人和姑娘得另外寻块地安置。
大夫人姜氏商户女出身,也是第一回 来到城楼边,压根不懂里头的弯弯绕。
林真真就聪明多了,一个眼神领略到了士兵话里的意思。顿时面上尴尬起来,感觉自个被一个小小的士兵给当面侮辱了。
鬼使神差的,林真真突然联想起噩梦里的一次次受辱了,那样委屈求全、每日活在他人任意糟践下的日子,令她脊背不禁发凉。
正在这时,萧盈盈朝士兵笑道:“你有所不知,我那侄女是状元郎苏炎的未婚妻。”
士兵明显一怔。
随后立马朝林真真深深弯腰,大声说着致歉话:
“对不住姑娘了,是小的……信息没收全,不知您是苏大人的未婚妻,差点犯下大错,还望姑娘海涵。”
这转变之快,令林真真着实一震。
眼下她只是苏炎的未婚妻而已,就能被如此礼遇,将来嫁了苏炎,当真是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回过神来,林真真忙含笑道:“不怪你,你忙忙碌碌也挺辛苦的。”
这便是原谅了,但士兵还不敢松口气,直等到萧盈盈也笑着表态“没关系”了,士兵才真的松了口气。
士兵的这一变化,林真真捕捉到了,心头再次深刻领悟,唯有像萧盈盈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才能随意一句话影响至此。
她林真真这辈子要想活得如此有尊严,有派头,再不被随意一个小兵侮辱,靠她自个的出身是不行了,唯有高嫁一个能令她挺起腰杆子的男人才可!
那个人,显然已不是跌入谷底的太子殿下,而是苏炎!
跟随在萧盈盈身后,缓步登上城楼,每往上走一个台阶,林真真心头便偏向苏炎一分。
尤其站在城楼上,跻身一众顶尖贵人之间,眺望城门外浩浩荡荡行来的大军时――
林真真眼睁睁望着四皇子和苏炎骑在高头大马上,雄赳赳气昂昂而来,像极了雄师征战归来。
而太子殿下只能窝囊地,躲藏在大马车里,连面都不敢露一下时,林真真心头的触感越发有了不同。
第42章
时光往前倒退一刻钟。
城楼上一排排站满了人, 城楼不大,京城贵族却多,只能依着身份地位的高低排了三排。
第一排居中的是摄政王, 等会要代替崇德帝, 接见凯旋大军。
这样的场合,本应该是崇德帝亲自到场, 奈何两个月前被太子气得吐了血,身子至今还没彻底恢复, 除夕宫宴上受了点寒, 便咳嗽不止。
哪里还能站在这城楼上?城楼风大啊!
几大太医苦苦劝阻, 说是登上城楼肯定会受寒, 少说也得站上一刻钟,一旦被寒风持续入侵体内, 身子再想彻底恢复如初,就难了!
几大太医苦劝不住,朝中重臣又轮番上, 恳请皇上爱惜龙体。
最后还是萧青青进宫一趟,劝崇德帝道:“表哥, 我知道你为何执意要去, 这是四皇子第一次有出息, 干出了大成绩, 表哥作为父皇很欣慰, 想亲自登上城楼见证儿子的高光时刻。”
一句话说到了崇德帝心坎里, 感慨道:“还是盈盈懂朕啊。”
但话音刚落, 萧盈盈又劝道:“表哥带病前去,四皇子肯定会万分激动,也倍觉有面子。可是表哥有没有想过, 若您站了一会城楼,回宫就病了,甚至严重到好几日卧榻不起,你说四皇子心里会好受吗?他不好受还不要紧,怕是会引来无聊之人的妄加推论,说什么四皇子……不旺父。”
崇德帝一惊。
自个病了,卧榻几日无所谓,但朝臣和后妃背地里偷偷数落老四“不旺父”,这个崇德帝确实忍受不了。
思忖再三,又询问了湘贵妃的意见,最终崇德帝才忍痛不去。
但为了给老四撑面子,崇德帝还是临时委派了二皇弟,摄政王代自个前去。
眼下,摄政王和摄政王妃并列而站,立在城楼第一排队伍的最中央,昂头挺胸,背脊挺直,随时准备接见凯旋大军。
分列摄政王夫妇左右两边的是,林镇山、苏炎、陈将军等一系列干将的嫡亲家属。
因着林国公府和苏府是姻亲,所以苏炎的祖母和母亲,被萧盈盈热情地喊到自个身边站着,两家人自从上回宝华寺一别,也没见过几回,眼下算得上是第三次会面。
“苏老夫人、苏夫人好啊,你们家的苏炎啊,这回可是大出息了,皇上赞不绝口呢。恭喜,恭喜。”待苏炎的家人,萧盈盈一如既往的热情。
“郡主客气了,不敢当啊不敢当。我们家的苏炎跟镇国大将军比起来,还差得远呢。”苏老夫人和苏夫人客气完,又纷纷给萧盈盈拱手拜了个年。
给萧盈盈拜完,又与大夫人姜氏互相拜了,最后朝林灼灼和林灿灿笑笑,夸她俩翻了个年头,比去年更美了。
林灼灼抿唇微笑,林灿灿则仰头咧嘴笑。
最后,苏老夫人和苏夫人才将重点落在林真真身上,林真真可是她们亲自挑选的孙(儿)媳妇呢,哪能不喜欢,再加上苏炎很喜欢林真真,她俩就更是卯足了劲对林真真好了。
只见苏夫人拉了林真真小手,柔声问道:“真真呐,这几个月过得可好?苏炎每回寄来家书,都交代我们代替他,多去你府上瞧瞧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样暖心的话语,林真真不是第一次听,但此时此刻才第一次真正的暖进了心里。大约是已经决定嫁给苏炎了吧,便比不得从前,愿意开始接受来自苏炎的关心,也愿意去慢慢体会苏炎的好。
“伯母,我过得很好……”林真真微微红着脸,小声道。
正在这时,城楼上传来一阵欢呼:“来了,来了!”
林真真一震,随后立马抬头朝城墙外望去,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想着谁,视线就会立马实现,反正大军滚滚而来,尘土飞扬里,她第一个望见的便是苏炎。
只见苏炎一身黑色斗篷,高高骑在马背上,头颅高昂,目视前方。整个人气宇轩昂,像极了刚征战完百兽,凯旋而来的雄狮!
才十个月不见,苏炎已经退去一身书生气,染上了军人凛冽的气势!
好一头雄狮!
随着苏炎骑马越奔越近,林真真视线越来越清晰,也就越来越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这短暂的一瞬间,林真真第一次感受到自个有些心跳加速。
第一次因为苏炎而心跳加快。
怦怦怦的。
也为她自己而跳,嫁给这样威武的苏炎,一生绝对是安安稳稳,再不被人欺辱了。
正在这时,大军里领头的那辆豪华大马车,突然被大风刮开了窗帘,明黄色窗帘高高扬起,像一面明黄色旗帜,高高飘荡在烈烈风里。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立马吸住了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齐齐望去,林真真的视线自然也从苏炎身上移了过去,通过那辆豪华大马车车厢壁上雕刻的龙纹,以及明黄色的窗帘,大家很快知晓了马车里主人的身份。
林真真自然也猜到了。
一时,目光又恍惚了起来,马车里乘坐的是她阔别十个月的太子哥哥啊。如今遥遥相望,哪怕还隔了层马车壁,压根见不到里头的太子哥哥,林真真的心又一次激动了起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林真真心里止不住地呼唤。
但这次的呼唤就远不如曾经的甜蜜了,带了丝败给现实的无奈,更像是喃喃的哭泣。
尤其像是挥挥手道别时,饱含泪水的告别。
林真真正内心呼唤着时,只见马车里忽然探出一个小太监,努力伸长手去够飞扬在空中的窗帘布。
偏生够了一次又一次,大约是风太大太烈了,小太监死活没扯下来。
小太监似乎有向马车边的侍卫求助,可不知为何,那些侍卫都像听不见似的,压根不搭理他。
然后车窗内又探出一个人来,脸看不到,只见他一边用明黄色广袖将脸部遮挡得严严实实,连眼睛、眉毛、额头都不露在外头,一边用另一只手去盲够,眼睛挡着看不见嘛,导致一连够了好几下,才终于抓着了飘在空中的窗帘布。
后面探出的这个人,一看就有些畏惧,不敢见人,愿意出手来帮忙,更大的可能是窗口敞开,一旦马车离得城门近了,马车里的一切都会被城楼上人的人瞧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形。才逼迫得他不得不帮上一把,好赶紧拽回窗帘,将窗口掩实了。
“哟,那个人是太子吧?”
“铁定是太子殿下啊,没瞧到遮挡脸部的,是明黄色的衣袖么?除了太子,谁敢穿?”
“为啥遮脸啊?这是当了俘虏,没脸见人了么?”
城楼上有人正说着时,只见太子伙同小太监,经过一起拼命地拽,终于将窗帘从大风中拉了下来。然后太子赶忙缩进窗内,生怕被人多瞧了一眼。而小太监呢,立马将窗帘遮掩得严严实实,外人再也偷瞧不着。
“这是面都不敢露,要从此当缩头乌龟了么?”
“太子眼下不肯露面,难不成等会大军停在城门外,还不露面?太子就光躲在马车里,偷偷瞄着四皇子、镇国大将军和苏炎等人,看着他们风风光光骑在高头大马上,被摄政王嘉奖?”
“不这样躲着,又能怎么样?他一个辱国辱君辱父之人,难不成咱们摄政王还要单独笑着,遥遥跟他对话?”
城楼上议论开了,每句话里都饱含着讽刺。
摄政王不是太子一党的人,对他人贬低太子的这番话,摄政王也打心底里赞同。但正迎接凯旋大军时,话题却转到窝囊废太子身上,似乎关注点有些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