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娘就被连海清安排在了这个小院子里,连海清果然说话算话,帮着刘静娘将她爹的丧礼简单的办了一下。
在城外的坟场,一处新坟,孤零零地立在了小路边。
刘静娘跪在坟前,手指掐进了掌肉里,望着眼前的坟包……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
一时之间,心中慌乱起来……这以后,如何过啊。
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在这个世道上,连最后能够给她庇护的老父亲,都走掉了,她眼中一片茫然。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连海清,她也不是没有对他动过那种心思,但……刘静娘想到了那一日她在左院的大门外,见到连海清时,他分明就是一副不认账的模样。
这个人……连海清他野心勃勃,绝对不会娶她这种对他毫无帮助的女子为妻。
又想到这连海清的寡情和歹毒……刘静娘又捏紧了手掌心,恨意在心中盘旋不去。
“走吧,天色不早了。”连海清催促了一声,刘静娘咬咬牙,跟随在连海清的身后,往淮安城里走。
“你且把这些银两拿去,以后好生的过日子。”在刘静娘暂居的小院子门口,连海清丢给刘静娘一个钱袋子,打眼一看,里头也有好几两银子,这在刘静娘来说,那就是一笔天外掉下来的巨款。
可,刘静娘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心中还一片冰凉……连海清这是准备用这几两银子,跟她划清界限啊!
这区区的几两银子,怎么够自己日后长长久久的生活开销。
脑海中又想起连凤丫的话来,那女子对她说:“刘静娘,你现在唯一能够依附的人只有我。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试试?
她哪儿敢试?
眼下这连海清表现出来的寡情寡恩,就已经叫她的心,沉到骨子里去了,心想着……连海清,这是你自找的,你可别怪我!
我就算是做了什么,那也是被你逼迫的!
是你活该!
是你寡恩寡义在先!
心下当下不再犹豫,果断地狠下心,演起戏来:“连公子,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连公子您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奴家不敢肖想不该肖想的。
但请连公子看在奴家在这世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的份上,念在奴家一介小女子,实在还没有从爹爹去世的噩耗中走出来,”
说着,朝着连海清盈盈一拜,“公子,求您怜惜奴家,奴家不求任何,只希望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蒲柳之姿,说不出的柔弱清秀,那腰肢儿更是盈盈一握,杏眼长睫挂着泪珠儿,那模样,是个男的,都得心软上三分。
连海清是个初哥,却也不禁脸微红,忙把手握成拳,压在唇上,“咳咳”咳了两声,眼却也往刘静娘身上瞟了一眼……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句话,果然不假。
刘静娘本就比连海清大上岁把,身量也是长开了,腰比细柳,胸前有料,这一身孝服穿在身上,还真的有几分醉意看美人的意境。
小心翼翼地瞅着连海清一眼,刘静娘察言观色,看到连海清眼中流出的犹豫,她心中微微一喜,知道连海清是心软了,连忙又丢出一个饵:
“连公子,奴家知道这事情让公子您为难了,奴家也是不得已,公子请放心,只等奴家在市井里,找上一些帮人浆洗,缝缝补补的活计做,能够养活自己了,奴家就再也不叨扰连公子您了。”
如果说,刚才刘静娘的柔弱惹人怜惜,让连海清心软了,那现在,刘静娘的这句话,却是让连海清心念一动……“唰”的一下,一双厉眼设在刘静娘孱弱的脸上,想要从那张柔弱惹人怜惜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刘静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真被连海清看出什么来,就在她嘴唇颤抖的想要说话的时候,连海清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彷如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一般:
“你说的也是。”
他说一句,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静娘。”
刘静娘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颤,这声“静娘”,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委实太过亲近了。
连海清清雅的声音,越发柔和:“静娘,倒是我考虑不周到了。你先在这里住着吧,那银两你也拿着,且当是这时日的生活用度,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好女子,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说多了也是矫情。
你若是找到了代工,那就使人来与我说一声便是。”
这话说的并不简单,又是把他光风霁月的君子形象体现无疑,又是给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刘静娘施与恩惠,又在话中断了刘静娘今后想要长期赖着他的念想,连海清捧着刘静娘,夸她是个“有志气”的,那这“有志气的”女子,自然做不出赖着他不走的事情。
不得不说,连海清这人,心思并不简单。
一做了好人,二施舍了刘静娘恩惠,三最后还是提醒了刘静娘,赶紧找工作,找到工作赶紧滚蛋。
一举三得,等同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刘静娘站在院子门口,目送连海清离去,月牙湾的指甲,用力的抠进了陈旧的木门里,杏眼含恨,瞪着那道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
连海清,你这个伪君子!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
“连海清,你别怪我。”门扉旁,孝服加身的刘静娘,自言自语地说道。
……
一晃日子过去,没多天,就是开年,这期间,连海清倒是没太在意这刘静娘了,只是这刘静娘时不时挎着个竹篮子,到了学院给他送吃食。
一开始,连海清还会说说这刘静娘,叫她不用来,可看这刘静娘对自己果然只有感恩,他这人又极为谨慎,偷偷用银针试了毒,饭菜里头没有下毒,他这层顾虑就没了。
热腾腾的饭菜,可又比学院里的那些寡淡的饭菜好吃,回回刘静娘来送饭菜,引得学院里的同窗都是一阵欢喜,与他关系也亲近了些,这才对刘静娘时不时往学院里送饭菜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这种事情,一直延续到了学院休学为止,连海清给了刘静娘一袋子银钱:“学院里已经闭了课,再不过三五天,就是正月初一,开岁我是要回去,探望家人的。这些银钱,你且先用着。”
“那……公子何时再回?”刘静娘泪眼婆娑,好似十分不舍连海清的离开,这一幕,又是惹得连海清心中一软,声音也不自禁的柔和了:
“静娘莫要担心,开年里府学放我们学子七天的假,初八先生们也就正式地授课了。”
刘静娘又是一阵软言耳语,一阵嘱咐路上行车不要贪快,稳当才是,连海清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给连海清亲自装上热腾腾的馒头,“路上可别饿着。”
这番小意温存,饶是连海清心思深沉,寡恩寡情的人,此刻,还是涌起一丝丝的感动,便多看了面前娇弱的女子一眼,轻柔地道:“等我回来。”
刘静娘把人送走了,手上的手绢冲着马车拼命地挥不停,那模样,比作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的依依不舍,可却又粉唇轻启,喃喃自语:“嗯,公子,我一定等您回来……弄死您呢。”
大年三十
连凤丫家中早早贴了门联对子,像别家别户,早早就腌制了咸肉咸鱼,当然,这可不是谁家都能够的,家境差一些的,可都吃不上一块儿肉,又怎么奢侈的去用盐粒儿腌咸肉咸鱼?
再说,那粗盐,对于一般般的寻常人家而言,那也不是便宜的东西。
又灌了腊肠。
入晚,连凤丫家中灯火通明,一家人和乐融融。
吃年夜饭的时候,万氏打趣连大山:“今儿个倒是奇了怪,老太太她竟然没来家里闹。依着连家那群人的脾性,怎么肯安生地过这个节?
从前咱家穷的一袭棉被都买不上的时候,老太太也依然是可着劲儿的作践咱们,今日里,居然没见连家老宅的人,跑到咱家伸手要银钱。这可不符合老宅人的脾性。”
连大山红了脸,自己家里人,在自家婆娘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听,可偏偏,自家的婆娘句句在理,一句也没冤枉了他老家那群人。
“娘,你别打趣爹他了,褚先生还在席上呢。”连凤丫抿嘴冲着万氏笑,万氏被闺女儿说了一顿,还真的不再打趣连大山了。
“来,褚先生,尝尝我闺女制的酒。”连大山也意识到,这当着儿子西席的面,丢了一回丑,今日大年三十,褚先生原本也算是孤家寡人,万氏就把人老先生留下来,一同过个年。
褚先生也不推辞,他瞅着这一家子人,夫妻两人忠厚,一子一女却个比个的有心气,褚先生虽说没考个秀才功名,内心里却是十分惜才的。
连竹心虽说嘴巴说不了话,却悟性极高,又默默吃苦……也就更加稀罕。并不觉得那少了一张嘴的弟子,就比那些个公子哥儿差。
“老夫也来尝尝这传的神乎其神的英雄酒。”两人就喝上了。
一个家子,五个人并坐一桌,满桌子的菜,没有山珍野味,却透着浓浓的年味儿……连凤丫望着这一家子的人,和一桌子的菜,心中感慨……这才是“过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