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如刀裁,长眉凤目,修长的身材,如竹如松般的气质,光风霁月,芝兰玉树。他的脸俊得有些过分了,却又不让人觉得女气,只觉得好一个如玉君子。
而这时,还不是他最好的时候,此时他年不过十八,多少显得有几分稚嫩,而等他三元及第高中状元,成了天子门生后,又入了翰林走上仕途,才是他真正的好时光。
那时他的见识和心性都经过了一定磨砺,一身气质不是池中之物,顾玉汝依稀记得看上他的世家女并不少,甚至是他的座师也颇为赏识他,家中也有适龄女儿有意婚配,可惜彼时他已成亲,家中有‘她’这个‘糟糠之妻’。
暗中扼腕之人众多,甚至连齐家人都有些微词,只叹齐永宁成亲成早了。
彼时,她婆婆一直对她心怀不满,只是碍于公公和齐永宁对自己的庇护,才隐忍不发,自然免不了借此生事。那是她一生之中最为艰难的时刻,又出了这档子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后院起火,顾玉芳借机设计了齐永宁,硬生生一头撞进来要给他做妾。
冷眼、嘲笑、奚落……当时怎么过来的,顾玉汝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等‘她’好不容易熬过来,已经失去了那种和他夫妻之间亲密无间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命?
第8章
“玉汝,你到底怎么了?是病还没好利索?”
齐永宁俊眉紧皱,探手过来,显然顾玉汝的异常之态已经让他暂时忘却了男女大防和身在何处了。
顾玉汝恍过神来,正想躲。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齐大哥,你来了?”
是顾玉芳的声音。
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之意,再看过去――少女的小脸满是激动的晕红,那喜悦之色流露于言表,顾玉汝忽地一下就醒了。
……
“是玉芳。”
齐永宁收回手,神色淡淡的,表面上不显,眉心却不觉蹙了下。
也许十六岁的顾玉汝不懂,与他做了一世夫妻的‘顾玉汝’却明白,他这样是有些不耐烦了,不过齐永宁的家教和风度是不会让不耐被人看了去的。
她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看齐永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她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齐大哥,你来怎么也没说一声?我都没来得及打扮一下。”顾玉芳摸了摸发髻道。
可顾玉汝能明显看出她脸上不光抹了脂粉,还擦了胭脂。一张小嘴嫣红嫣红的,娇艳欲滴,就是脸上的粉似乎因为急抹多了,以至于看着有点怪。
顾玉芳还没及笄,以孙氏节俭性格,是不会给她买胭脂水粉这类物什的,家里唯一的一套还是之前顾玉汝及笄时,孙氏买来给她的。
看来她这个妹妹又用了她的东西。
“我来是探望你大姐的。”
说着,齐永宁往身侧看了一眼,却没成想落了个空,又看到已经在椅子里坐下的顾玉汝,他很明显愣了一下。
倒不是说顾玉汝坐下有什么不对,而是在齐永宁的印象里,顾玉汝向来是个温柔守礼识大体的性子,这种场合自顾自跑去坐下,总之显得有点突兀。
不过齐永宁也没多想,只当她是病体刚愈,身子还没完全好站不了太久。又想到伯母与他说玉汝已病愈,不知是不是怕他担忧有意瞒着他。
他将担忧藏在眼底,再转头看着径自不停说着话的顾玉芳,眼中的不耐又明显了一分。
“……齐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姐,你不知我娘这阵子可上心她了,家里吃的用的都紧着大姐呢……不过谁叫大姐生病了,紧着她也是应该的……”
齐永宁站了会儿,见顾玉芳径自说个不停,根本没有想停下的打算,想了想去了顾玉汝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谁知,顾玉芳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跟着就过来了。
“齐大哥,你不知道我姐病得这些日子,去大伯家侍候我奶的活儿,都是我替我姐担着。你不知我大娘是个特严厉的性子,总是使着我干活儿,我……”
“你也不小了,帮长辈干些活儿也是应该的。”
闻言,顾玉芳愣了下。
也是平时她在齐永宁面前自说自话惯了,齐永宁向来都是含笑听着,极少会插话,突然插这么一句她明显有些不能适应。
不过她反应还算快,当即道:“齐大哥你说的对,帮长辈干活是应该的,就是我这手……你看,我这手都糙,前天还弄破了皮……”
她嘟着嘴,一脸委屈地将一双芊芊素手伸给齐永宁看。
顾玉芳的手无疑是长得极好的,十指尖尖,手指又细又白又嫩,跟刚长出来的葱尖儿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若说顾玉汝作为长姐,不管是从品貌还是德行乃至女工,都远超妹妹甚多,唯一不如顾玉芳的,大抵就是这双手。
倒不是说顾玉汝的手不好看,她十指修长,皮肤白皙,指甲光亮红润,唯独就是因为平日帮家里干的活多,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自然也不如妹妹的手嫩。
顾玉芳如此,明摆着是在展示自己的长处,顺便还想博取怜惜。
若不是齐顾两家早有当亲家的打算,甚至两个孩子的婚事都是默认的,其实她这么做也没什么,可结合这些,多多少少有些过格了。
顾玉汝坐在那儿,不免思绪漂浮。
在那遥远的记忆,顾玉芳也是如此。只是彼时她尚且单纯,也不会用不好的心思去猜度妹妹,只当她是年纪小,齐永宁又是和她们一块长大,也算是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了。
可谁曾想后来顾玉芳越做越过格,越来越明显,明显到她都看出来了,她娘也看出来了。
中间闹了许多不开心,再加上当时家里出了场大事,她爹死了,两家权衡之下就匆匆地把婚事给办了。她娘本以为这样就能打消顾玉芳的心思,谁知顾玉芳表面上佯装无事,其实那点心思从来没打消过,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就在顾玉汝遐思联翩之际,齐永宁看了顾玉芳的手,却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将目光投注到一旁顾玉汝放在扶手上的一只素手上。
他自是不会觉得顾玉汝不如顾玉芳,只觉得顾玉芳年纪越大越不懂事,平日里顾玉芳在家里偷懒不爱干活儿的事,他多少也知道点,孙氏要照顾一家老小,还有顾家老太太那边的活计,多亏了玉汝懂事,很小的就知道帮衬家里。
明明也是一家出来的女子,还是亲姐妹,性格却是南辕北辙,齐永宁反而有些心疼顾玉汝,觉得顾家人是不是有些偏心,为何姐妹俩年纪相差不大,一个事事劳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
如果顾家真是因为年纪刻意偏袒小女儿,看来他是该催下家里早些把他和玉汝的婚事办了。
齐永宁这么想,倒是让顾玉芳始料未及。
她平时也不算是个没眼色的人,可惜她的识眼色在齐永宁这里似乎并不存在。
“玉芳,我有些渴了。”齐永宁突然道。
他是想把不请自来的顾玉芳支开,他也好和顾玉汝说些话,谁知顾玉芳没动,反倒是顾玉汝站了起来。
“齐大哥,我这就去给你沏茶。”
见此,齐永宁也不好说其他,只能看着顾玉汝走出堂屋。
“齐大哥……”
耳边聒噪声起,齐永宁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
最终,齐永宁还是没找到机会和顾玉汝说话。
孙氏见大女儿出来沏茶,只当二人该说的话说完了,到底是读书人家,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显。
没有孙氏帮忙创造机会,再加上顾玉芳一直从中打岔,一直到齐永宁出言告辞,都没能再和顾玉汝说一句话。
孙氏将齐永宁送走后,还在感叹齐永宁的懂事和太过客气。
她是有出言留齐永宁在家用午饭,却被对方拒了。
齐顾两家乃世交,彼此自然清楚对方的家境,顾家三个孩子,却只有顾秀才每月做先生教书的一些进项。以孙氏的性格,齐永宁留下用饭,势必不可能粗茶淡饭,这一顿花销多了,下一顿自然要少些,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每次齐家人来顾家,极少会留下来用饭。
这些道理不光孙氏懂,顾玉汝清楚,顾玉芳也清楚。
等齐永宁走后,她搓着衣角,气呼呼地跑回屋,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孙氏倒也没多想,看时候不早了,便去厨房把早上买的菜拿出来处理,为等会做午饭做准备。
顾玉汝本也打算回屋,见娘提出的篮子里装了许多小鱼小虾,便想留下给孙氏帮忙。
“行了,哪用得着你,这东西又腥又不好弄,没得弄你一身味,娘一会儿就弄完了,中午做了给你爹下酒吃。”
小鱼小虾都是不大不小的那种,小鱼约莫只有手指长短,鱼鳞很细碎,小虾大约有女子两个指节长短。
这种不大不小的鱼虾是最难处理的,但架不住便宜,一般只有那种家中妇人为了省钱不怕麻烦,才会买回家做了吃。
顾家家境在此,顾秀才别无他好,就爱偶尔喝上一盅,能当下酒菜的都不便宜,诸如茴香豆这些除了吃个味道,也不养人,孙氏惯于精打细算,日常便喜买这种小鱼小虾,几文钱可以买几斤,处理干净下锅炸了就是一道好菜。
见孙氏不让她沾那些小鱼,顾玉汝便去打了盆水,把那堆小虾倒进盆里。
离水这么久,这些小虾竟还有些没死,入了盆就见有须爪跳动,顾玉汝也没多看,捡了虾来拧掉脑袋,只留了小小的虾尾放在一旁干净的盘中。
“这些虾等会拿来炒了韭菜,留一部分做汤,你弟弟最是喜欢吃……”
母女俩一边做活,一边说着体己话,气氛倒是融洽。
相反西厢的顾玉芳,趴在槛窗上,瞅着这边一片和乐融融,越发觉得心堵,恨恨地打了下窗沿。
她委屈的不是别的,而是娘竟然没能留下齐大哥用饭,她当然也清楚为何如此,除了怨家里不宽裕,便是可惜自己打扮了半天白糟蹋了,本来她见一次齐大哥就不容易。
这边孙氏和顾玉汝自然不知顾玉芳的小心思,院门突然响了,不过门也没关,来人很快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阿秀在剥小鱼啊。”
阿秀是孙氏的闺名,来人是邻居胖婶,她手里拎着一篮子菜,还有一个小簸箕。好吧,这不用顾玉汝多想,就知这是娘的‘交际’来了。
住在西井巷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人家,这里的妇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有些妇道人家平日没什么交际,像摘菜洗衣做针线就是她们‘交际’的时间。
偶尔见哪家院门半开,院中坐四五个妇人,一边干着手边活儿,一边说话,这都是极为常见的场景。
顾玉汝懂事地去拿了个小杌子来。
胖婶接过来夸了她一句便顺势坐了下来,就在孙氏边上,一边摘着菜一边和孙氏说起闲话。
这种时候,女儿家自然只有默默听的份儿。
“我看小齐秀才走了,怎么没留人在家吃饭?”
第9章
齐家两个秀才,齐彦是齐秀才,齐秀才的儿子自然是小齐秀才。
孙氏用手背抿了抿鬓角,又低头下来剥小鱼:“留了,那孩子懂事,也还有别的事,读书要紧。”
胖婶也不知洞没洞悉这里头的玄机,道:“那倒是,什么事都没有读书要紧,这孩子也算咱们打小看大的,不光长得好,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恐怕以后当个举人老爷也不难……”
听人夸齐永宁,孙氏自是高兴得紧,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胖婶也算知道内情的人,见此看了顾玉汝一眼笑道:“瞧瞧玉汝这,多好的福气,人后生争气,对玉汝又上心,那齐家家境殷实,以后嫁过去可是享福的命,先当秀才娘子,说不定过两年就是举人娘子了……”
说到这个,顾玉汝就不适合留下继续听了。她垂着头把手在盆里洗了洗,忙站起来做害羞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