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拎着那只伴手礼的袋子, 慢慢地转过身,离开了影院。
门开了,光线短暂地倾泻进来。
但很快一切又都归于黑暗。
沉寂良久。
时间只属于这两个人。
“让我猜一猜,”池晏把玩着手中的枪,慢条斯理地说,“你最初的计划,是给我下药,是吗?”
玻菱冷笑道:“当然了,池先生。”
她故意用这样的称呼,极尽嘲讽地。因为她知道,她哥哥一向都称呼池晏为“池先生”,用一种恶心的、令人发指的、尊敬的语气。
想必一直到死,哥哥都还是这样地尊敬他。
可惜这个人,又何曾在乎过别人的命?
于是她继续说:“这就是我精心给你设计的命运。我本来想,你要能选上总督,再一点点发疯,那才最好的。以为自己什么都得到了,但其实,尝过赢的滋味,再慢慢地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失眠是池晏最大的弱点。
为了应付竞选期的大量工作,他偶尔会服用一种精力药。
池晏并不知道,在这种精力药的成分里,含有一种最新的实验型毒品。很小的剂量,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根本检测不出来。但日积月累,这种药会加剧他的失眠和躁郁,也会令他慢慢地产生用药依赖。
最妙的是,假如这种药物和尼古丁的作用叠加,效用会加倍。
而他恰好有严重的烟瘾。
“唔。”池晏垂着眼,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椅背,微微一笑,“不错的想法,很有想象力。”
现在想来,他的确曾一度失控过,在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
比如那个小偶像――江左,假如是从前的他,一定不会用这样明显又粗浅的手段,来白白地惹陈小姐生气。
他会选择一些,更迂回的方式。
而玻菱继续冷冷地说:“在你服药的最初期,我还会故意给你的剧组制造一些小麻烦,就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这个计划本该万无一失,但很可惜,它还是失败了。”
“你身体的抗药性,实在比我想象中要好太多。”
池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并不打算告诉这个天真的女孩,问题不是出在他本身的抗药性。
他的确服用过那种药,甚至一度濒临过量。而他的身体素质再如何强悍,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凡胎肉身。
假如不是因为陈小姐――真奇怪,一旦靠近她,听见她的声音,他就会清醒过来,不会再失眠,更不需要贪恋药物。
为什么呢?
或许这就是命运:她就是他的命运。
如果没有陈小姐,他终究要变成一滩烂泥。
但是他太幸运。
他找到了自己的解药,唯一的解药。
“然后呢?”池晏随意地问,手指摩挲着枪身。
显然,他只是个不专心的听众,这番对话也令他觉得索然无味。他的心在那个离去的女人身上。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偶尔抛出一点饵,诱使对方继续说下去。
“然后……当然是下一个计划。”玻菱嘲讽地说,“既然迂回的招式对你不管用,那就更直接一点,杀了你。一次不行就两次。你很厉害么?再厉害你也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你有那么多仇家,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他们只不过是差个人在中间牵线罢了。”
而恰好,这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煽风点火。穿针引线。将这些人不着痕迹地聚在一起。说服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短暂地结盟。
“你知道吗?我甚至根本都不需要出面,只要站在最后面,轻轻地推他们一把。反正没人会想到,是一个女人想出了这些。一个女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女人。这个时代总是小看女人。”
池晏勾了勾唇,懒洋洋地笑。
仿佛这句话终于勾起了他一点兴趣。
“但我从来不小看女人。”他意味深长地说。
玻菱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语。
她只是眨了眨眼,仰头望着银幕:“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傅奇醒来的时候。”池晏轻轻地笑道,“那天晚上,他在彻底昏迷以前,听到了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
“傅奇。”
玻菱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的脸色隐隐地变白。
这比她预想要早得多:傅奇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而她本以为,自己只是这两天才暴露出来。
但在这个摊牌的节骨眼上,没必要再想太多了。他们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万无一失的计划,她只需要拖延时间,然后,池晏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于是此刻填满她胸腔的,更多是愤怒。她从猛地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转过身来,看着池晏,高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杀了傅奇?”
“为什么要杀他?”池晏掀了掀眼皮,轻声问。
“因为你就是一个冷血动物,你没有心,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她说,“所以,我就要你亲手杀了傅奇,你最忠心耿耿的狗。”
“这么明显的嫌疑,所有的证据,全部都指向傅奇就是那个内鬼。你为什么不怀疑他?我就是要你亲手杀了他,然后再亲自发现,其实他是清白的。你杀错了。”
“就好像你当初对我哥哥那样。”
强烈的恨意,令她的身体都开始微微地痉挛。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你知道吗,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只等到了……一只骨灰盒。来传信的人对我说,他是出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我根本不信。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早就洗白了吗,还能有什么危险的任务?越隐瞒,我就越清楚,他死得不明不白。”
“是你杀了他。”她盯着池晏,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要你向他忏悔,我要你们都给他陪葬。不光是你,还有你的陈导演。你在乎的东西,你爱的东西,我都要摧毁。”
玻菱嘴角翘起,慢慢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她看了看手表。
“――现在这个时间,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
*
松虞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仍然拎着那只小巧的伴手礼。
她遣散了包围这位影院的保卫人员们,但是肉眼可见地心情很糟糕。往飞行器的方向回去的时候,身边没跟其他人。
一个保镖想跟过来,被她拒绝了。
“让我自己静一静。”她低声道。
这影院太老旧,并没有专门的停机坪。需要往外再走一小段距离。
但是拐了一个弯,绕过后巷的时候,突然一把枪,稳稳地顶着她的后腰。
冷冰冰的枪口,致命的寒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身体顿时僵硬了。
她低着头,卫衣的帽子遮住了惊惧的目光,只露出了紧抿的唇和紧绷的下颌。
“陈导演,请跟我们走。”那个人说。
她走路的姿势极不自然。
亦步亦趋,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个隐蔽的仓库里,阴影里藏着另一只飞行器。
“请进吧。”那男人说。
他顶了顶枪口,要将松虞推搡进仓库的阴影里。
松虞不肯动,反而转过身来。
握枪的手一紧,男人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余光看到自己的胸口,有一只细细的、致命的红点。
有狙击手。
寒意倒流回大脑。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不仅如此,他还暴露了他们的大本营。他亲手将敌人给引了回来。
什么时候?为什么?没空去思考,他眼疾手快地,要张口向同伴示警,同时握枪的食指也往下压,至少杀掉一个人给他们陪葬――
还是来不及了。
对方的反应更迅猛。一只手打翻了他的枪,另一只手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按到墙边。
失去意识前,脑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并不是一只女人的手,这是一只经常握枪的手,这是……男人的手。
他们的确轻敌了。
但也已经没有用处了。
喉咙一凉,死亡的寒光,轻轻地划过了咽喉。颈动脉被割开了,像个漏风的水管,发出嘶嘶的声音。鲜血喷溅出来,化成泡沫。割喉,最有效,也最残忍的做法。
大势已去。全副武装的手下们,冲进了这间仓库。
只有那个冷酷无情的假人质还站在门口。
刚刚断气的、温热的尸体,无力地顺着他的裤管滑下来,血液还在喷溅,在他身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但他毫不在意地将死人踢开了,又慢慢地蹲下身来,将旁边的枪捡起来。
他摘下了兜帽。
一张秀气的脸,经过了重重伪装,乍一看的确雌雄难辨。
但这不是松虞,是路嘉石。
枪口懒洋洋地对准那只礼品袋。
一枪下去。
有什么东西从袋子里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是被打烂的窃听器和定位器。
他满意地笑了,迫不及待地打出了第一个电话:“你们那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