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平静地问傅奇:“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傅奇微微低头:“这是先生的意思。”
她扯了扯唇;“看来你是跳海还没有跳够。”
但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在这件事上,池晏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向蛮横,不择手段,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于是她拿出手机,直接给池晏打了电话。
立刻就接通了。
“让你的人滚。”松虞说。
池晏微笑:“之前还没有出够气?”
他果然已经知道前几天,她借机给过傅奇下马威。
“拿他出气有什么用?”松虞冷笑着,故意道,“我一向不喜欢为难下面的人。 ”
傅奇低垂的头似乎微微一僵。
松虞一向对他很不错,这时在气头上,用“下面的人”来称呼他,或许对他是个打击。
“你这样说,傅奇要伤心了。”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她漠然道。
“陈小姐真狠心。”
“别绕圈子。”松虞皱眉,直言不讳地说,“江左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发布会上。”
“是吗?”池晏轻描淡写地笑道,“可是今天那么多人都是为他而来,如果主角不出现,岂不是很扫兴?”
“那就让他们一起滚。发布会也不必开了。”她断然道。
“如果我非要呢?”
他低低地笑出来。
居高临下的,凉薄的笑声。莫名让松虞想到海风吹拂的风铃,挂在房檐上一摇一晃。
松虞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江左。
他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并没有在刻意听她讲电话。察觉到松虞的视线,很可爱地对她眨了眨眼。
江左的戏份已经接近杀青,而他也慢慢从那桩丑闻里恢复过来。
但一旦他站出去,面对那群记者,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于是松虞深吸一口气,忽然咬咬牙,下定决心。
她平静地说:“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会送给所有媒体――一个更爆炸的新闻。”
电话那端似乎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她干巴巴地补充道。
池晏的声音仍然很轻:“你确定?要为了这样一个小偶像……”
她打断了他;“我说过,他是我的演员。”
“今天就算不是他,是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照样会这样做。”松虞的声线很稳,握住手机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因为我是导演,我要对他们负责。”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用芯片来威胁池晏的这一天。
旧事重提,这才是他们之间的最丑陋、最危险的秘密。她很清楚,它从来没有翻篇过。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那个微妙的平衡。
但是突然之间,她亲自打破了它。
因为她不能再允许他这样伤害自己的剧组。
或许问题也并不仅仅在于江左。真正危险的,是池晏,是他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控制欲。
他的蛛网,在一点点地向她收紧――
而她已经感到喘不过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池晏轻笑一声:“那你最好做好准备。”
这轻描淡写的一笑里,仿佛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翻滚的乱云,瞬间将松虞拉回到密不透风的黑夜。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池晏这样阴沉的声音。
就在昨夜,在那燃着焚香的寺庙里,松虞还依稀能够从那只落在自己头顶的花束里,感受到某种难言的脉脉温情。
但此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一次降回到了冰点。
她是猎物。
而他仿佛也变回那个无情的、残忍的捕猎者。
但松虞只是淡淡道:“我拭目以待。”
*
发布会在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对于媒体来说,这本来就是一部充满噱头的新作。
黑帮题材。女神尤应梦婚后复出首作。导演陈松虞,一度风头正健,却也沉寂了足足两年。
然而这一切的神秘光环,都被近来江左所爆出的那条爆炸性新闻所掩盖了――
所以当他们看到,发布会的主创席位上,竟然根本没有出现江左的身影时,所有人都难掩失望。像是嗷嗷待哺的秃鹫,却没找到筵席上的腐肉。
来的人是导演陈松虞,男主角杨倚川和女主角尤应梦。
或者是因为这突然的变故与打击,最开始的几个提问,始终都不温不火。
记者分别问了几位主创关于电影剧情、角色和演员配合的问题。当然在这过程中,不断有人旁敲侧击,想要打探几句关于江左的事。
这些问题都被松虞和尤应梦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尽管尤应梦是在发布会开始前一秒才姗姗来迟,但她和松虞却意外表现得很有默契。
两人时不时会交换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两位大美人对视,一个妩媚,一个知性。这画面赏心悦目,也值得谋杀许多菲林。
这样一来,发布会始终在一种微妙而平稳的气氛里进行着。
直到一名男记者突然站了起来。
他脸上毫无笑意,咄咄逼人地望着松虞,连珠炮一般地问道:
“陈导演,不久之前,德丛影业老总李丛被爆出性骚扰丑闻,而您曾与李丛共事多年。为什么您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频里?可否向我们解释一下,您和李丛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全场的气氛为之一变。
记者们表面波澜不惊,实则都竖起了耳朵,在手中的ai速记里迅速地划下了重点符号,内心也极其兴奋:
他们知道,这场发布会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与此同时,宴会厅二楼的导播间里,一名工作人员被这突然的发难,惊得满头大汗。
他立刻问:“先生,我们要将直播信号切掉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人身后,似笑非笑。
池晏本来就是专程为了松虞而来,为此还推了不少工作。
但他并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并非陈小姐,而是她在电话里那一番毫不念旧情的威胁: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只他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松虞,突然感受到这一幕的某种隐喻性――第一次见面时,同样是他站在二楼,而她在一楼。
于是此刻的他,只是俯视着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慢慢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不用。”他说。
第41章 她不属于任何人
在那个尖锐的问题被抛出的一瞬间, 松虞想起了许多事情。
她想到了两年前的星际电影节。
她盛装出席,坐在观众席里,很清楚导播的镜头正对准了自己的脸。身上那条浅金色的丝绒吊带裙, 在灯光之下, 被照得波光粼粼,勾勒出美人鱼一般的线条。她仍然淡淡笑着, 表面波澜不惊, 静静地等待最后的判决。
“最佳影片的得主是――”
台上的司仪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片刻,讲了个笑话。
但松虞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身边人哄笑一片,笑声像一把烈火,点燃了她这束干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他们在笑什么?她不知道。她口干舌燥, 五官像被沉浸在燃烧的海水里, 视线都变得模糊。
终于她听到了胜利者的名字。
不是她。
不是她的电影。
尘埃落定,心脏从云端落回暗无天日的深海。但她知道镜头还对准了自己, 如此残忍, 如此赤/裸。这一幕将永远被历史铭记,她,陈松虞, 是一个微笑的、羞耻的失败者。输也要输得好看, 这是谁定的规则?但她也只能大方地笑,优雅地鼓掌, 眼睛像失了焦的追光灯,目送另一个剧组的人,鱼贯登上了舞台,成为被世界注视的宠儿。
而她一败涂地。
导演发表感言,制片人发表感言, 接着是男主角、女主角……他们在台上又哭又笑,抱成一团,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将这场早该结束的颁奖礼无限度地拖长。但所有人还微笑着坐在原地,没人会有怨言。
因为这是胜利者的特权。
松虞也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坐针毡。手机正在手包里震动着,是谁给她发了消息?她猜是李丛。当然,他看到结果,迫不及待地要教育她,指责她,甚至于奚落她。
“我早说你这样做是行不通的,都什么年代了,还装什么艺术家?”
“女导演就是格局太小,非要拍长片,想也知道,这个奖绝不会给你。否则别人会怎么说?电影节居然鼓励这种保守倒退的拍摄风格?场面岂不是会很难看?”
保守,倒退,难堪。
她明明只是想好好讲一个故事而已,却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变成一个千夫所指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