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她说,“……他眼睛里的光。”
口吻笃定。
台下的观众仍然在为受伤的英雄而疯狂。尽管他面容狰狞,额头肿得像个烂鸡蛋,眼眶里也爬满血丝。
但弱者重生,反败为胜,绝地还击,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向来是众人最爱看的戏码。
池晏似乎一怔。
接着才回身凝望松虞。
电子屏幕的迷蒙光线,如同雨雾中的霓虹灯,落进她眼底。她神情淡淡,遥望着脚下的尘世喧嚣。既专注,又洞察,还有一丝疏离。
但最终他只是咧嘴一笑,低头点了一根烟。
“这可不是拍电影,陈小姐。”
苦涩的尼古丁吸进肺里。
袅袅婷婷的烟雾,遮挡了他的视线。
松虞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听到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chase,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陈导眼光独到,让你大赚一笔,怎么到你这里,反而成了人家的不是?”
两道人影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原来这包间其实与旁边打通了。
一男一女。
男的穿西装,一丝不苟,面容斯文;而女人……
屏幕上的光线,慢慢照亮那张脸。
这一幕甚至有某种艺术性,因为这女人太动人,即使在幽暗陋室里,仍旧顾盼生姿,摄人心魄。
这正是不久前才出现在基因宣传片里的那张面容。
直到见到真人,松虞才明白,导演还真是不会拍,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镜头前,竟然拍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美。
站在松虞面前的,正是在巅峰时期就结婚退隐的女星尤应梦,和她的丈夫荣吕。
而松虞立刻明白了chase所说的――带自己见个人――究竟是要见谁。
她不禁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唇。
大概他的确是不懂电影,更不认识几位女演员。
所以就直接将最红、最传奇的那一位,带到了自己面前。
第18章 我从来不强迫女人。……
怎么会这么巧?
松虞不着痕迹地看了池晏一眼,暗暗又感到心惊。
在基因检测中心见到尤应梦的宣传片,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那时她遗憾因缘际会,与影后合作的机会也失之交臂。
但没想到转眼之间,chase就真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尤应梦。
见到女神的喜悦,瞬间又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妙的危机感所冲淡:
身后的这个男人,仿佛真能想她所想。
他正在无孔不入地入侵自己的生活。
尤应梦的丈夫,又携着妻子往前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地对松虞自我介绍道:
“陈导演,初次见面。我是荣吕,这是我的妻子尤应梦。”
他另一只手举着香槟杯,斜斜伸到松虞面前,笑容矜贵:“今晚我做东,你们可别跟我客气。”
“难得荣议员这么大方。”池晏说。
“反正都是自己人。”荣吕笑道。
自己人?
松虞一怔。
池晏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偏头在她耳边低语:“尤小姐会加盟我们的电影,荣吕也会注资。”
尽管语调轻缓,但耳后游离的呼吸,和浓重的烟草味,都仿佛化作有形的侵略感,充斥着她的感官。
松虞:“哦,我知道了。”
她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挪。
她又听到荣吕满面春风地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拳赛。今晚如果不是因为陈导,我可就赔得血本无归了――以后你可要常常来玩,我就指望你了。”
松虞微微挑眉,感受到其中的讽刺。
原来首都星年轻有为的政治家们,私下的爱好竟然这样上不得台面:打/黑拳,拿人命赌博。
这和黑/道有什么区别?
她淡淡道:“不敢当,只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也是种实力。导演我见得多了,像陈导这样一猜就中的,我可从来没见过。”荣吕揽住了尤应梦的腰,笑意更深,侧头问妻子,“你说是吗,小梦?”
尤应梦直挺挺地站着,并没有任何反应:“你们的事情我不懂。”
这对夫妻和宣传片里截然不同。
荣吕在银幕上是一位深情而木讷的丈夫,下了银幕却成了倨傲又左右逢源的政客。
而尤应梦在宣传片里尽管一脸幸福,此刻却表现得冷淡又疏离。
直到看向松虞的时候,她的眼中才多了一丝温度:“陈导演,等了三年,我们终于见到了。”
松虞诧异道:“您还记得。”
三年前她们一度有机会合作。但项目还没立项,就因尤应梦的婚事而被喊停。
尤应梦微微一笑。这笑容令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像一副静止的画,突然间焕然出生机。
她说:“不必叫我您。我一直非常喜欢你的电影。”
松虞忙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才说这两句话,她们又被荣吕给打断。他又凑过来,低头嗅尤应梦的发香,半是宠溺地问:“三年前怎么了?三年前不是我们的婚事吗?”
松虞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怀中之人淡淡收敛了笑容,变回双目无神的花瓶:“没什么,我和陈导一见如故。”
荣吕大笑道:“那是最好。”
他的手滑腻腻地摩挲着尤应梦的肩头。
不动声色的狎昵。像在把玩一只名贵的金丝雀。
松虞眉心一皱。
荣吕转过头来,又语气热络地对松虞说:“陈导演,你不知道,结婚三年以来,我从来不许小梦熬夜的。但她却通宵看完了你的剧本,还硬要来见你――在家闹一周了,没办法,我只好同意。”
尤应梦的神情隐约有几分不自然。
荣吕却跟没看见一样,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说好我养你,让你享清福,怎么硬要出来拍戏,受那份罪?”
尤应梦嘴唇碰了碰,想要说什么,但到底保持了沉默。
她又匆匆看了松虞一眼,就慢慢垂下头,只露出半张清冷却姝丽的侧脸。
松虞分明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某种近乎于麻木的哀伤。
“小梦这是在家待久了,性子越来越别扭。让二位见笑。”荣吕说,动作温柔地替尤应梦挽开长发,缓缓摩挲她的脸。
而她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动不动。
“说起来,陈导的剧本我也拜读了,见面之前还一直在想,是哪路神仙,能写出这样老辣的剧本,没想到你本人竟然这么年轻,年轻又漂亮……呵,chase真是有福气。”
松虞听到这里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有福气?我怎么听不懂?你在暗示什么吗?”
荣吕一怔,没想到她突然翻脸。
他神情也有几分愠怒,目光不禁又朝松虞刺过去。
却见她神情严肃,眼中并无半分笑意,反倒有几分摄人的魄力。
荣吕神情一敛,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当然是恭喜他开门大吉,找到了陈小姐这么优秀的导演。未来一定能票房大卖。”
“借你吉言。”松虞淡淡道。
她的语气仍然冷硬。
但荣吕变脸功夫一流,很快就转过头去,捏着酒杯,语气自然地与池晏聊起关于电影的其他事宜。
仿佛丝毫没被松虞所冒犯。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快开机了。”
“真要找个贫民窟进去拍?这么不怕死?”
“嗯。”
“那我把小梦交给你了。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可唯你是问。”荣吕半真半假开玩笑道,语气里隐含一丝压迫。
但池晏只是懒洋洋地掸了掸烟灰:“放心。”
松虞坐在旁边,压根不想说话。
即使她有心找尤应梦攀谈,也觉得这不是合适的场合。
而尤应梦……更是早已习惯了扮演一只完美的花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即使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对话里,也根本无动于衷。
在松虞的记忆里,这位昔日影后,从来是那样艳光四射,顾盼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