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9)
现在京师的国子监始建于元朝大德十年,原为北平郡学。永乐十八年,洪武大帝迁都北京,改北平国子监为京师国子监,与南京应天府国子监遥遥相对,从此开启了大明朝南北国子监并举的盛况。
作为中央帝国的最高学府,两京国子监的生源除了大明国的子民,更有来自东瀛、朝鲜、暹罗、交趾、琉球等域外的学子,巅峰时期有皇皇有数万人之巨,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英才汇集之所。
昨日万达抱着万澜一路追着记号而来,谁知道最后停在了国子监外的胡同里。记号也就此断了踪迹,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杨休羡带着一群人折了回来,表示他们跟踪那两个内侍到此就找不到人了。
国子监毕竟是圣人教学之地,不能乱闯,无奈众人只能折返回来找他们两个。
他们一群人加起来一共七个,有的老,有的小,老的一身道士打扮,年轻的那几个还穿着锦衣卫的官服,走在路上太过打眼。附近偶然路过的生员和老师们都对他们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众人只好将刘铁齿暂时安顿在星海汇的客房中,其他人则回万达的安乐男爵府,继续商量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
昨晚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由年纪比较适合的汪直,通过某些手段以例监生的身份潜入学堂,嗣机探听消息,再做打算。
所谓例监生,和凭真才实学被各地府学推举到国子监读书的贡生不同,按照字面的意思就是例纳赀入监者。
放在六百年后就是富二代花钱买学位入学的那种。
毕竟万达这张脸虽然看着还行,但是他肚里空空,一手蟹爬字体二十多年毫无进步,恐怕就算是装作例监生入学,都难以让人信服。不出几天就能让人赶出来。
而邱子晋邱学霸,作为当年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恐怕国子监里的那些博士助教们至今还对他念念不忘。他若是进了国子监,那就是优秀毕业生回母校,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更别说趁机查案了。
看来看去,就只有年方十七,据说前几年在禁中的内书堂里混的还算不错的汪直小友可以担此重任了。
头回跟素素一块查案,就被赋予如此重要的职责,让汪直兴奋了一整晚。
一早从宫里出来,往男爵府的一路上,他还盘算着跟众人商量,等他入了国子监之后应该如何如何潜伏,如何如何向外头递送消息。
谁知道刚踏进男爵府大门口,就听闻到阿澜居然一早奔袭国子监的消息。
即便早就知道这孩子是胡闹惯了的,汪直也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了。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汪直心想。
我们应该支持皇长子做板凳,做椅子,做架子床,甚至亲手盖出一间房子来,反正娘娘一定拍手叫好。
昨日那两个人,分别是在奉天殿内伺候的黄三和内染织局的冯一男。我问了东华门守门的侍卫,确认这两人昨日下午申时前后就回了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今日我出宫的时候,两人也按卯去上值了。
男爵府的议事厅内,众人按次坐定,汪直开始叙述昨日回宫后他打听出的消息。
内侍虽然不比宫女,可以时不时出宫办事。但是也不能无故外出,他们两个是如何出的宫?
邱子晋问道。
染织局在京西有个蓝靛厂。那边常年有太监种植蓝草,为宫内生产蓝布。那个姓冯的就是蓝靛厂的监工,每日都可以出宫。至于黄三,是以昨日乃是中元节,想要为家人祈福攘灾之名向奉天殿的大太监求的出宫恩典。大太监念及他前一日在殿上受了惊,就准了他的假。据宫里的小太监说,这两人虽然年纪差的挺多,不过一贯交好,就一起出的宫。
京西蓝靛厂那边,不就是碧霞元君祠么?他们若是要烧香,只在娘娘庙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绕那么大的圈子,特意跑到城东隆福寺来?
邱子晋问出了症结所在,这城东的某处,一定有古怪。
还有阿澜怎么办?由着他在国子监胡闹么?
有梅千张跟着,阿澜的安全至少是有保障的。我们原来的计划暂且搁置。改成我最新拟定的计划。
万达疲惫地摸了摸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希望阿澜千万别闹得太过分了,国子监不比别处,毕竟是学府啊
这个小孩是哪里来的?这里是学府,又不是给小孩玩乐的地方,哪里容得下毛孩子来撒野?
太学门内的琉璃牌坊前,正在各个课堂前巡视的助教毛大勇突然尖叫起来,打破了四周朗朗的读书声。
听说国子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子,一早正在各个课堂里早读的学子们纷纷放下书本涌了出来,跑到碑亭这儿来看热闹。
小孩在哪?男的,女的?
不会吧,国子监门口不是有人看守这么,怎么会有小孩进来?
嘿!还真的有个小孩!
这些国子监的监生虽然也不乏三十多乃是四十岁的叔叔辈人物,不过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人,还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国子监内学风严谨,平日他们走在走廊里稍微快一点,都要被执掌刑规的监丞警告,说有违君子之风,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尤其是这位毛助教,平日板正无趣到了极点,不得学生们的喜欢。
听到他失态的嚎叫声,这些学生们耐不住好奇心,纷纷出来张望。
果然在左右相对的碑亭前头,见到了一个差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来人除了是尽得他亲娘舅真传的皇长子万澜还会有谁。
今天穿了一身平民儿童打扮,身着粉绿色衣衫,同色长裤,头上梳着两个总角的万澜,此刻正站在毛助教的面前嚎啕大哭。
长得好看的小朋友都是男女通吃的,看到这么一个粉团可爱的孩子被毛助教训得不断落下金豆子,都哭到打嗝的可怜模样,学生们纷纷向毛助教投来了责备的眼光。
毛助教怎么能这样呢?平日里我辈被您训训就算了,这可只是一个孩子啊,他才多大,你就凶他?
是啊,人家小孩子何时受过这个委屈?来,别哭了,告诉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可不是小孩子随便能进来玩的地方。
几个胆子大的学生急忙上前安慰万澜,还有两个机灵的,直接转到后面彝伦堂去找能说的上话的主簿和司业去了。
这个小毛啊,还是太年轻了。虽然是老师,不过没成过亲的男人就是急躁。哎看到这个小孩,不由得想起我家乡的妻儿了。
几个年纪大些的学生们站在廊下,对着毛大勇指指点点,听得他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挤满了学生和老师,有人掏出糖果点心,有人捧来倒了热水的小杯子哄万澜吃点东西,别哭累了。
小万澜抬起哭的红通通的眼睛,怯生生地摇了摇小脑袋。
我娘说,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的食物。
他吸了吸鼻涕,接着说道,我娘还说了,不食嗟来之食。
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出口成章,口吐圣人之言,立即点燃了周围这群书呆子们的热情。
看来这孩子是念过书的。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知书达礼,他娘将他教的极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主簿唐正和司业季礼带着几个助教姗姗来迟。
怎么回事?不用上课么?毛助教,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唐主簿拨开众人走到毛大勇身前,果然跟生员们说的一样,国子监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孩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还不着人将他送出去!堂堂学府,是给孩子随意玩闹的地方么?
禀告主簿大人,刚才我一进院子里,就看到这孩子站在影壁这里了。
毛助教感觉今天简直是倒了大霉了,人人都在针对自己。
我才问了他两句,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这孩子就哭了然后就这样了。
哎呀,我就说了,是毛助教太凶了吓到孩子了。
没错,没错。
季司业瞪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生员一圈,把他们看得纷纷闭上了嘴,然后老脸一翻,换上了逗孙子时才会露出的笑容,弯下腰,对着万澜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呢?告诉爷爷,爷爷好送你回家啊。
我,我叫做阿兰。纫秋兰以为佩的兰。
阿澜紧张地捏着小拳头,看着周围盯着他的大人们。
我是来找我爹的。
啥?
你爹是谁?
我,我不知道
万澜眼眶泛红,眼看又要哭出来了,我娘说,我爹是国子监里的人,他一直住在京城,好久都没回家。现在娘不在了,我只好来找爹了。呜呜呜,爹,你在哪里我害怕
此言一出,犹如一刻重磅炸弹将整个国子监的屋顶都要掀开了。
堂堂大明朝的太学国子监,上演孤儿寻亲记啦!
与此同时,国子监的后门,伙房的老李正看着门外站着的三个人。
这是你特意介绍来的,说做饭很好吃的那个?
老李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皮肤蜡黄,脸色有些发青的中年人,他不会有病吧?我们这儿可是给大明朝未来的大官做饭的地方,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用的。吃出问题来,我是要背责任的。
放心吧,李大哥。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指了指身边的男子,他原来是在锦衣卫膳堂帮厨的。因为前段时间受了风寒,多请了两天假,那边就不要他了。不过他现在身体已经痊愈,已经没有问题了。是不是啊?
说着,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是啊,我已经痊愈了。不管是做饭还是做点心,都没问题。尤其是早膳的包子馒头,可都是我最拿手的。
在锦衣卫内擅长化妆的同伴的一双巧手下,已经变装完毕,相貌完全已经变为普通中年人的万达刻意压低嗓子说道。
行吧
听说是锦衣卫膳堂出来的人,老李心动了一下。
那边的厨子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啊,据说连大酒店挖角都很难将他们的火头军挖走,没想到今天自己捡了个漏。
不过,不是说好只要一个厨子么,这个呢?
老李指了指站在万达身边,同样也一身粗布打扮,变装完毕的杨休羡。
哦,他是个我乡下的兄弟,进城想要混口饭吃。他虽然不会做饭,但是挑水砍柴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只要给他一天两顿饭吃就行,月钱什么的随意。
杨休羡冲着老李弯了弯腰,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行吧,先用着吧。
老李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交给年轻人,都是老相识了,我信你。
年轻人拿了钱,叮嘱了万达和杨休羡两句好好干,转过身体就走了。
没走两步,就在巷子口停了下来,恭敬地铜钱递给了邱子晋身后站着的高会。
大人。事儿办完了,这是佣金。
这年轻人是东城里有名的胡同串子,也兼做掮客。今天早上突然被锦衣卫的人寻上了们,让他想办法弄两人进国子监后厨去,可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还好,幸不辱命。
钱你拿走。注意封口。
高会将铜线串递还给他,最后威胁道,规矩你可是懂的。
懂的,懂的,小人先退下了。
说着,恭敬地接过铜钱,倒退了两步后,飞速跑走了。
不会有事儿吧?
从巷子口探出脑袋,看着万达和杨休羡走进国子监后门,邱子晋忧心忡忡地问道。
放心吧,有两位大人在,小爵爷一定没事的。
高会答道。
可我不是担心他们啊
邱子晋拧着眉头,一脸凝重地看着这个他曾经学习生活过三年的地方。
我是担心这间百年学府,人文圣地会不会有事儿啊
第85章 皇子之谜
事关国子监这个大明第一学府的清誉,在听闻万澜的苦情后,唐主簿和季司业当机立断,先把这个孩子带回彝伦堂,再细细询问。
至于在场的学子们,在看到监丞大人拿着戒尺出现在院子后,纷纷做鸟兽散,回到了各自所在的学堂。
不过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的人和八卦的心,哪怕是在读书人扎堆的地方。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有关那个孩子阿兰的各种消息就在国子监各个课堂,学舍乃至老师之间传播开了。
听说了么,今天早上那个孩子是来找爹的。
当然了,听说他爹是个负心汉,抛妻弃子的陈J美。哎,可惜那么好的孩子了。
听口气,阿兰的娘应该是念过书的。这孩子长的可爱,可见他娘也是个美人。哪个混蛋男人,会抛下他们母子呢?
反正肯定不是我,我今年才二十岁,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儿子。要我说啊,学里那些三、十四岁的,外地来的学生,都有嫌疑。
哎哎,兄台你这话说的难道老师就没有嫌疑了么?你没听到一早那孩子说的话么,爹是国子监的人,这说明不止是监生,他爹也有可能是老师啊。
言之有理啊!这么一看,国子监里能做阿兰爹的人,那范围可就大了去了啊。要我说,嘘附耳过来。要我说,那些博士,监丞,乃至司业大人都有可能啊。
反正不可能是毛助教,他生不出那么可爱的孩子。
哈哈哈,妙极,妙极!
众人笑成一团,学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