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极和苏甜出现在关外的土地上。
如今虽是三月,但春却迟迟未来北地,
天空呈现淡灰色,
依然飘着零星的小雪。
千峦万障,烽火长台,雄奇关隘还都笼在银色里。
苏甜睁大眼,扫过这一切,眸中充满了“未来过人间”的好奇。
夏极体贴地为她披上了一件玄色斗篷。
苏甜顺势往他身上倒了倒。
夏极忽然问:“美吗?”
苏甜道:“美。但若是千年之后呢?万年之后呢?”
也不待夏极回答,苏甜继续道:“我猜山峦会化作林地,沧海会成为桑田,飞雪依然飘落,旭日依然升起,但不变的是,天地万物还是一样的美。但若这美少了我的见证,便是美不美又与我何干呢?所以,南北,在你我完成了繁衍,我就会专心去变强,一心求着能够长生逍遥,你不想么?”
夏极沉默着。
苏甜仰起头,指着天穹,“你看,这天如此的阴沉,但天外却是浩淼无垠的星海,你不觉得这世界就如一个小小的囚笼,将我们困在其中,而那些星辰则是恐怖的宇宙怪物,它们在笼子外审视着我们,观察着我们,压制着我们,不想我们超脱。然而,我们都想能与天地共存,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都可以,不是么?”
夏极依然沉默着。
苏甜转身抱紧了他,轻声道:“南北,所见亦能虚假,所听亦非真实。”
夏极淡淡问:“你是谁?”
“苏甜。”
“你的口吻不像是少女。”
“你自己不成熟,还怪我咯?”
“你到底想怎么样?”
“和你生个孩子。”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来呀。”苏甜扬起脸,挺着胸,丝毫都不惧怕。
夏极装作伸手。
但苏甜比他更快,她瞬间把面前的男人扑倒,然后跨坐在了他身上,双手按着他胸口,不让他起身,
夏极一个翻转,换成了上位,双手按着她胸口之上的双肩,
苏甜又扭了扭身子,
两人扭在一起,在沙丘上滚了起来,
尘土飞扬,白雪飞扬,
直到夏极彻底跨坐在她身上,
苏甜又扭了扭腰,
但夏极压得很死,
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着。
良久。
夏极忽然没头没尾道:“我娘对我很好,却死的早。”
苏甜道:“我听说过六道绝地,死者未必不能复苏,只要她还活在你脑海里,那么你就可以在黄泉边找到她。”
两人静静对视着。
苏甜忽然神色一变,撒娇似地抓着夏极的手腕,缓缓往下挪了挪,夏极急忙拔开了手,苏甜趁机挺了挺身子,然后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然后一把抓住夏极的手道:“我们来的早,其他四大世家应该还没到...这样吧,不如我带你悄悄去看看其他几个世家。”
说着,她拉着夏极跑了起来。
样子像极了青春期的少女拉着少年私奔的模样。
然后...
苏甜带着夏极参观了其他四大世家在关外的入口。
周家的入口藏在沙漠底。
神家的入口藏在一块地底不动的黑石块里。
吴家的入口在一片沙丘的影子里,无论如何变幻,那沙丘总会在夜晚时分堆积起来,然后投下影子。
吕家的入口居然就在一团空气里,但如果没有人指引,你无论怎么找都不会找到那团空气。
夜色降临。
苏甜忽然开始脱衣服。
脱到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脱到只剩下小衣,
然后,她才裹上了一套黑色血边的斗篷,同时又丢给夏极一件。
“这是吴家的家族制服,上面有吴家特定的气息,进入吴家不会被攻击。”
夏极是真的被眼前女人的行为模式给扰乱了,这女人做的一切事本都该是他千辛万苦试探出来的,但如今,这女人却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送给了他。
他无法拒绝这份馈赠,因为他做梦都想知道其他几大世家的入口在哪里。
苏甜有着男人想象里一切的模样,可以满足所有的男女之情,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夏极的精神甚至会忍不住波动,
忍不住去想“假如她真的是个普通女人该有多好”,
或者去想“假如她伪装一下,那么自己也能虚与委蛇”。
但如今这女人表现出来的,已经不是演技范畴了,夏极周身无论哪一个细胞都能感受到她的真诚、真挚,她对自己深沉的爱意。
同时,夏极自己竟也生出一种渴求和她繁衍的期待。
这只能说明一点。
眼前的女人,至少和他是一个生命层次的。
只有在同一生命层次,雄性与雌性才会相互吸引。
但这就有问题了。
夏极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有着什么样的底牌,那面前这女人凭什么?
苏家有这样的女人吗?
不知道。
有这样的人吗?
有。
他回忆起自己曾在族谱上看到的那一幕:
金色聚集在上,
红色密密麻麻横跨了几乎大半的族谱。
而黑色,只在最下几行...
但,第一行那唯一的一个名字是黑色的。
不用去想,那名字就是苏家老祖。
如果苏家真的有和自己同等生命层次的存在,那么只可能是苏家老祖。
所以...
如此推断,苏甜就是苏家老祖。
这么快,就是直接对王了吗?
但这个推断又带来了一大堆问题。
首先的问题就是动机。
但他无法估算一个活了万年的怪物的动机。
正想着的时候,苏甜道:“发什么呆,快换了衣服,我带你去吴家一重天转转。”
夏极看着沙丘印出的影子,忽然摇摇头:“不想去看。”
苏甜:“你怕?”
也不待夏极说话,她微笑道:“你怕我和吴家一起埋伏你?要不要我发个毒誓?”
夏极看着这与自己相处了数月,
完成了从相亲到“相知”甚至到相互吸引的神秘女人。
他印象里,苏家老祖出关不是该天地异象、电闪雷鸣,老祖远远喊了声“贼子尔敢”,然后带着一堆法宝横空出世么?
随后自己不是镇压,就是被暂时击退,怀恨升级之后再来镇压,然后再引出老祖身后的老老祖,老老老祖等等么?
果然,前世看的小说都不符合真实情况啊...
现在这是什么局面?
苏甜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又在乱想什么?”
夏极道:“苏甜,我们来切磋一场吧。”
苏甜振振有词道:“我法身就是一条小杂色龙,谁来都会碾压我,而且我都没和高手打过架。先生你经验丰富,要和我切磋,是想欺负我吗?”
夏极也不和她废话,带着微笑,右手一转,直接拔出了白刀万里生云雾。
浓缩到极致的雾气瞬间爆开,
以他为中心,如海啸向着四方急速扑打而去。
月光里,
沙丘上
浓雾翻滚,几个瞬间就让他的身形消失不见了。
苏甜道:“先生,你怎么了?”
“切磋一场。”
“好。”
苏甜也取出了一把武器,她的武器很奇怪,
这种武器有一种称呼叫做――飞钩。
但飞钩的另一端却是一把刀。
黑色钩子和刀由一把不知多长的链条联系起来。
苏甜右手抓着钩子,左手握着刀柄,像极了低武世界的老师傅们。
夏极深深明白“武器越怪,死的越快”的道理,无论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前世看过的故事里,他都没看过一个boss会用这种武器。
苏甜道:“先生,那我先出手了。”
说完,她娇咤一声,手中黑钩如是骤然有了生命,在雾气之中向着夏极的方向而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条银龙法相。
夏极头稍微歪了歪,那黑钩和银龙法相直接从他头侧穿了过去,而未曾能伤到他分毫。
而就在这一刻,
夏极右臂已经完成了变形,黑鳞覆盖,手掌变大,如同脸盆一般,而五指之间握着的白刀完全被一股气流牵引着,甚至不曾靠到皮肤。
嘭!!
他一脚踩下,发出一声抽爆地面的巨响,黄沙滚滚,随着浓雾想四方逃离。
无尽气流宛如深海震怒,深坑乍现之间,砂砾漫天,烟尘漫天。
而这已经彻底模糊的世界里,一道人影似慢实快地拖出残影,以白刀斩向对面的女人。
刀身覆盖着银龙,黑龙双重法相,双龙咆哮之间,威势覆压释放。
苏甜本想着随那飞钩一起飞出去进行躲避,但夏极的速度太快,她下意识地以左手出刀,银龙法相顿时抬头,雄浑的十一境血气也随之爆发。
当!!
巨响里,
她挡下了这一击,但身形却往后急退。
夏极半步未退,他继续加重力量。
每一次攻击,
巨响越来越大。
苏甜如在怒海之中飘摇的孤舟,承受着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嘭!!
终于,
苏甜手上的飞钩被斩飞出去。
夏极的刀携带着恐怖的力量已经落到了苏甜的脖子上,然后刀入了皮肤,继续往里斩入,鲜血飞射,但在斩到最后的气管时,刀却停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雾气缓缓散去。
苏甜身子一软,往前跌倒。
夏极同时往前,双手张开,抱住了她。
“你是不是根本不怕?”
“我怕。”
“你死了是不是可以再重生?”
“我没有。”
“你是不是...苏家老祖?”
这一句话问出后,两人都陷入了极端的沉默。
“是。”
苏甜又补充道:“过去是,但现在我只有十九岁。”
夏极真的不会想到人能坦诚到这种程度。
也不曾想过他和苏家老祖的对峙会是这般模样。
甚至...
他一时间都未曾想好下一步做什么。
无论她是不是,她都该说不是,而不是说是。
这回答已经颠覆了他一切的设想。
所以他试探着问:“你让我二十年...”
苏甜道:“取回不灭魔火,我就见你。”
夏极:...
苏甜生怕他不信,指着他面前的白刀:“这把刀叫万里生云雾,我送你的。”
夏极:...
他下一秒,立刻起身,恭敬道:“风南北见过老祖,不知身份,多有冒犯。”
苏甜没搭理他这一茬,坐在沙地上,瞥了他一眼:“别说这些没用的。帮我止血,我继续说。”
夏极不曾动。
苏甜就这么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她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夏极能感到这是真的晕了过去。
他坐在月光里,平生第一次生出眼前的棋局被完全掀飞了的感觉。
他不相信苏家老祖真的会死,晕就晕吧。
坐了一会儿,他只见那张脸已经苍白无比,气若游丝,显然这位老祖就是等着他去止血,自己甚至压制了体内的力量去愈合。
夏极不信。
直到老祖的心跳都快停了。
夏极才上前,画出一道生符,打在了苏甜身上,后者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面色才稍稍恢复了平和。
“老祖,南北多有冒犯。”他装作一副刚刚是犹豫能不能触碰老祖的样子。
然而,苏甜微微睁眼,虚弱道:“别装了,夏极。”
夏极露出迷惑之色。
苏甜问:“你我的仇恨,在你母亲对不对,在你受过的痛苦对不对,还是如同你那异父异母的妹妹一样,在坚持的信仰不同?
我说了,六道绝地可以让死者复苏。
你的痛苦,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至于信仰,不过是你不曾站高远眺而已,给我一点时间,我带你看看天地的风景,你的心大了,看的视线远了,自然明白你我的分歧,其实只是角度的不同。”
夏极:...
苏甜道:“你想问为什么之前定义你为异数,现在又这样对你,是不是?”
夏极:...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两道身影,继而又是两道身影...
率先走来的男子裹着厚重的铠甲,
铠甲上的每一个甲片上都绘制着骷髅花的图案。
男子道:“苏家人么?为何在吴家出口?”
两人还没回答,另一边忽然闪来一道身影,“是甜儿姑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来人在月光下显出身形,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血边的斗篷的男子,剑眉星目,双瞳如点漆,只是周身散发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那男人扫了扫四周,忽道:“你们遇到了袭击?”
他再一扫,看到雪白沙地上的血,忽然俯身过去,手指点在血上凑到鼻前闻了闻,“苏甜,谁伤了你?”
苏甜没理他,看向夏极介绍道:“这是吴家人,叫吴绝。”
然后,她又看向那英俊男子,淡淡道:“吴绝,这是我未婚夫,风南北。我怎么受的伤,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