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也想瞧瞧这位仙子的本事。”许氏并没拆明舒的台,点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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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给明舒腾了间花厅做为收妖气的地方,所有遇到过怪事的人都排在门外长廊上等待。几乎所有的卫家下人都来了,甭管遇没遇异常,来除个祟都安心。
明舒一次只叫一个人进去。
她只准备了手札笔墨,点了香,自己盘膝坐在蒲团上,高深莫测地看进来的每个人,然后问问题。
问完问题后,她便让人转过身去,她在那人背后凌空画符念咒,最后“叱”一声拍在对方背心,这咒就算完成。
进来的人千恩万谢地退出去。
仪式虽然简单,费不了明舒多少心神,但架不住人多,再加上有些人的问题她问得很细,一来二去就耗掉了大半天时间。转眼就过午,明舒只喝了几口水,茅房都没功夫去。
待所有人都问遍后,明舒令人离开,自己则呆在花厅内“闭关”研究记录众人回答的手札。
到了傍晚,明舒方打开花厅的门,要求见杜文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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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卉体质虚弱经不起吓,早上回房后服过药就已卧床,吕妈妈并灵雪等几个丫鬟正守在屋里。明舒跟着卫二夫人进来时,屋里全是汤药与香混和的气味,并不好闻。
“你小点儿声音说话,我大嫂怕吵,容易惊。”刘氏低声嘱咐她,又和吕妈妈打起招呼。
吕妈妈却将她们拦在了珠帘下,只道“夫人服了药正歇着,不便见客,二夫人的心意,奴婢代夫人心领了,但夫人之事还是等卫爷回来再说吧。”
言下之意,没有卫献开口,她是不会让明舒见杜文卉的。
明舒透过半掀的珠帘,瞧见杜文卉正靠坐床头,并未躺下,身上只穿了件素白寝衣,神情呆滞地看着床帐,仿佛失去魂魄般。
吕妈妈发现明舒的目光,很快散下珠帘,把人往外一挡。
“就见一眼,给大嫂收收妖气,都不成吗?”刘氏还想争一争。
吕妈妈摇头“二夫人恕罪。”
“你……”刘氏有些气恼,刚要发作,却被明舒拉开。
“二夫人,算了吧,别难为吕妈妈了。”她客气地向吕妈妈笑笑。
刘氏被她劝走,两人出了房门,刘氏忍不住骂吕妈妈“这老货,拿着鸡毛当令箭,天天给人找不痛快!”
“二夫人息怒。”明舒安抚她,又问道,“我瞧大夫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看起来病得不轻,是因为最近闹鬼的事?”
“大嫂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开年因为这事更差了。”
“原来如此,其实可以送大夫人去外头庄子上散散心,兴许精神会好转些。”明舒又道。
“快别提这事。早几年大嫂就提过,想去庄子上小住,就连大夫也说过,大嫂这是心病,要能换个地方住住也许有帮助,但大伯他不同意,说是外头不像家里,万一遇事也没个人照应。”刘氏边走回答。
“大夫人也想出去?”明舒问道。
“是啊,提过几次,每回都被大伯驳回。大伯紧张她紧张得不行,唉。”刘氏回答道,又问她,“你这妖气收集得如何了?可找到那妖物的巢穴了?”
“有些眉目了,但还不能最后确定。”明舒若有所思道。
天色已经微沉,府里下人正在挑灯上烛,两人边聊边往外头走去,走到半路时,忽然瞧见丁宣一瘸一拐地朝后宅急步走来。刘氏想起什么来,叫住他。
“丁宣,可是大伯回来了?”
“回二夫人,卫爷回来了,小人正要去禀告夫人。”丁宣站住回话。
“那正好,你带她一起去见见大伯。”卫二夫人便想着让明舒去见卫献。
丁宣摇头“卫爷带回了一位贵客,恐怕没有功夫过问此事,二夫人,还是明天再说吧。”
“贵客?”刘氏疑道。
“嗯。殿帅来了,眼下就在前院,二爷也在陪着。”丁宣说话间告退,又去找杜文卉。
刘氏满脸惊诧“殿帅怎会来咱们家?”
明舒蹙了眉。
殿帅,乃是禁军统领,殿前指挥司总指挥,从二品的武将,亦是卫献的顶头上峰。
“走,咱们也出去瞧瞧。”刘氏记挂自己丈夫,便拉着明舒往外走。
两人绕过长廊,停在长廊拐角处悄悄朝外张望,果在前院内站着一群人,其中有两人戎装打扮,皆着大安朝禁军轻甲,腰佩长剑,年纪都在四旬左右,其中一人面白无须很是英挺,想来就是传言中的卫献,而另一个人……
明舒瞪大了眼,盯着那人不放。
卫献正向那人做个“请”的手势“殿帅,请。”
她揉揉眼,没有眼花,那个人是魏卓。
殿帅,禁军统领,殿前总指挥……她魏叔的来头,把她吓到了。
难怪,他敢那样对陆文瀚家的下人。
可是魏叔,他真不像个位高权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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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卫府灯火仍通明,因为卫献的归来和魏卓的驾临,今晚卫家很热闹。
闹鬼的事比不上魏卓,卫献也没空管这些事,通通往后押。
明舒仍旧暂宿二房。她心思有些沉,用过饭后就闷闷不语地打个灯笼捧着手札,坐到墙根下。
闹鬼的事,她问完所有人之后,已推导了六七成出来,尚缺证据,然而她犹豫了,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往下查。查下去,水落石出,也许会害到无辜的可怜人,又该如何?
她是不是要向刘氏请辞,退还定金,让这桩事到此为止?
明舒没有答案,把头埋到双膝间。
一墙之外,草哨音又起,吹的还是那曲童谣。
要是阿兄在身边,她就能问问他的意见了,他比她要更清醒。
明舒忽然非常想陆徜,想不顾一切抽身而出,陆徜必定在墙下,会接住她的……
然而终究她只是这么想想,伸手摘下一片草叶,吹出不成调的哨音,回应陆徜。
明天,就是殿试之期了吧?
十年寒窗,一朝题名,希望她阿兄能三元连中,独占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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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陆徜倚墙而站,手拈草叶置于唇畔,吹出悠扬哨音。
墙内,是明舒惨不忍闻的哨音传来,他顿了顿,唇边勾出一抹笑意。
明日就是三日之期,他殿试归来,就能见到她了。
第60章 状元
草叶哨的乐音与陆徜一样,清泠泠的人,温柔的内心,有着抚平躁乱的魔力。他三遍童谣吹完,明舒烦躁的心情渐渐安静。
她拈起草叶吹出一声长长的哨音,外头便再无声音响起。陆徜得到她道别的回应,不再打扰。夜风徐过,吹得人清醒通透。明舒从随身的荷包里翻出那枚金元宝,在手中把玩着。
脑中浮过的,都是杜文卉那张苍白的脸庞,呆滞的目光,无望的眼神……
于绝望中生成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能将它毁灭。
金元宝被她抛起又接下,如此往复了三次,最后一次落下时被她牢牢攥在掌中。
心意已定。
刘氏交给她的任务,她恐怕无法完成,明日,就将定金退掉,离开卫家。
正好,能给阿兄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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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已下,明舒心情转好。
尽管这个决定会让她失掉一大笔佣金,也会影响她的信誉口碑,但她依旧打算放弃。
若是阿兄在这,也定然会告诉她,不论哪种选择都没错,让她不必有心理负担,做自己想做的就够了。她查明真相揭破“鬼”局没有错,同样的,选择放弃也并没错,选择从来都是件两难的事,衡量的标准,只在心中那杆秤。
明舒依旧没有睡意,时辰未晚,她提着灯笼往外走去,今晚卫府有贵客,前院宴饮未歇,后院也不能休息,丫鬟婆子都随时待召。明舒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个个都拿她当高人,看到她就恭敬打招呼,明舒颌首以回,心里有些许愧疚――她这假道士扮得太好,人家都当真了。
如此庭院中,她不再往外,坐在长廊外的桂树下,看着廊上人来人往。
“丁宣,我这打扮,你觉得可好?”
不期然间,廊上传来声似要滴下水来的女音。明舒循音抬头,只见廊下走来几人。当前那人是丁宣,他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带着身后的人往外院走去,带疤的那半张脸藏在另一侧,露在灯火下的那半张脸十分清秀。
可以想像,他从前定也是个清俊的男子。
说话的那个,是被丁宣领着的烟芍,卫家如今唯一的妾室。她今夜打扮得十分妖娆,大红的牡丹抹胸,薄如雾的外衫,高髻间簪着大朵的鲜艳绢花,脸上脂粉厚施,花钿面靥勾得精致,美得妖娆冶艳――这并非一个良家妾室该有的打扮。
现下她风情万种的跟在丁宣身后,似笼着烟雾般的眼眸中,俱是欲语还休的目光,看得人心都要化掉。
丁宣却只径直往前,嘴里回道“娘子的打扮,自然是好的。”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打扮吧?你说呢,丁宣?”烟芍不肯放过他,又问道,见他不再理会,又笑出声来,“我忘了,你不是男人……”
她嗤嗤的笑,有些渲泄般的痛快。
一行人匆匆而过,很快消失在明舒眼前。明舒仍坐在桂花树下,看着灯沉思。
这宅中的女人,都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宣又从外头回来,仍垂头匆匆走着,却被明舒叫住。
“玄青仙子?你怎么在此?”他转头看到明舒,头仍垂着,眼却朝上望来。
“捉‘鬼’。”明舒言简意赅道。
她提着灯笼走到长廊的扶栏,笑眯眯看着丁宣,丁宣在廊下,与她隔着扶栏,脸上并无多余表情,只问她“不知仙子可捉到‘鬼’了?”
“差一点。”明舒盯着他道,“我听说你是三年前入府的?”
“是。三年前小人出了些意外,是卫指挥使帮了小人一把,又收小人在府中,小人才有片瓦遮头。”丁宣静道。
这些事一查就能得知,没什么可瞒的。
“卫指挥使也很信任你。”明舒又道,“那你呢,你觉得卫指挥使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