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的夜汹涌铺展开来,星子在夜里闪烁,远远的银河如女子的腰肢。
离了瑶池,主人却没有带我回君天神府,而是踏着月色,在桃林里散步,徐徐而来的清风带着青嫩的桃花香,吹拂我的脸颊。
主人把着我的手臂,未曾松开,我只得与他在桃林把臂同游,我几次想要挣开他,他却没有松开我,“怎么?如今连陪我散散心,也不愿意了?”
我无法,只能任他拽着我。
主人似乎也是匆匆而来,他只披了外衣,里面依稀可见玄色的里衣,他三千灰发随意披散。
月光流淌在他的发梢,像泼溅了一地的银光,他的银发拂过娇软的粉桃,有一种凄艳的神秘。
我心中一痛,主人本是天地间的尊神,永生不死,永生不老。可今夜,望着他流泻的灰发,我竟然觉得他虽音容未改,却一夕之间突然老去。
我从未仔细看过主人的面容,如今趁着月色,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主人察觉到我的目光,反而低垂着眼帘,任我打量。
主人的面容是极俊朗的,星光在他的睫羽间流动,像银灰色的蝴蝶栖息在秋光烟霞映照下的湖泊,鼻梁挺直,显出一种倔强的弧度,唇色极淡,比桃花枝头最浅白的那一朵还淡。
郎君萧萧肃肃,恰如山中白云琦玉。
我沉默了,任主人带着我在桃林里乱转,主人却忽地停下来,捏着着我的脸颊,细细端详,粗粝的手指带着一种粗糙的温度:“天后为难你了?我的人,在外面,怎么可以忍气吞声?若下次天后再难为你,打回去,莫要怕,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有我在呢?我会替你兜着。”
我不让主人看我的脸,但主人今夜却格外奇怪,他的手竟跟黏在我脸上似的,无论我怎么左躲右闪,都无法挣开他。
我们的姿势也很是奇怪,他一手拽着我的手臂,一手捏着我的下巴,我本就身量瘦弱,肩若削成,而主人又生得玉山一般,极高大,肩膀也十分宽厚。所以,往往望去,瘦小的我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桃花的香味在夜里甜腻腻的,我觉得一阵心慌,这穿过我俩的风似乎带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我想说些什么吹散这奇奇怪怪的氛围,我胡乱道:“天后不是为难我,是掉到了醋缸子里,我也不是忍气吞声,是可怜一个爱而不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女人。再说,我怎么敢打天后,天后从前也伺候了主人数万年,不比我伺候主人的时间短,想必与主人的情分也很是深厚,我又怎么敢造次呢?”
主人听完后,竟愣了一瞬,随即竟把我拥在怀里,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深沉又愉悦,震落了桃花枝上最轻盈那一朵花。
“我看我们奴儿才是醋坛子!”主人弹了弹我的鼻尖,深邃的眸子里琥珀色的光影流动,是比蜜糖还要粘稠的颜色。
我觉得愈发不对,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让无所适从,主人弹过的鼻尖像是着了火一般,我的鼻尖开始冒汗,浑身也愈发不自在。
我颇为激烈地挣扎起来,手忙脚乱想从主人的怀里爬起来。
主人今夜格外任性,他不依不饶搂着我。于是,我们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在黑夜里拉锯着,气氛迷离又怪异。
良久,主人终于松开了我,道:“天后本名阿羞奴,从前确实伺候我数万年,不过我都没怎么注意过她,她本是修罗族的公主,是夜叉女王和修罗族首领句芒的女儿,修罗族崇尚强者,阿羞奴因生来体质纤弱,且母亲为夜叉魔,为修罗族所不容,我本无意救她,当时句芒投靠西天,求我收容他的女儿,句芒不足道,但佛祖的面子却是要给的,她跟着我数万年,我教她修文习武,奈何她天资有限,实在不成器,后来我也懒得教养她,谁知后来竟养成个恩将仇报的毒蛇性子,果然是魔性难改,便是披上了神仙的皮囊,也改不了魔鬼心肠,跟她的母亲夜叉女王一样,是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女人。”
我抽了抽嘴,见主人一副目下无尘,很是不屑地评价天族最尊贵的女人。不过夜叉女王,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我有些好奇,“夜叉女王?”
我一副好奇的模样,主人的心情也颇为不错。他取了一叶桃花瓣,化作一艘粉白的乌蓬小船,小船悠悠荡荡飘在天河上,主人不着急讲故事,反而笑盈盈伸出手来,“今夜月色清朗,奴儿不如与我同游,我有许多故事,可以慢慢说于你听。”
月色淡淡的,掺和着嫩甜的桃花香,呼吸一口,让人神清舒爽。我与主人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平和地说过话,今夜主人含着笑,散去了冰冷,多了些温和,我虽对主人诸多怨,但还是伸出手来,由着主人扶着我上了小船。
我们坐着的小船在天河悠悠荡荡,主人不知在何处变了把木梳,让我替他束发更衣,我想起从前在雷池我也这般伺候他,于是习惯性接过木梳。
主人的头发很浓密,像是一匹成色上佳的银色绸缎,我用木梳轻轻梳着,梳子一路滑到发尾,主人没有带发簪,我很是愁苦,用何物束发呢?
主人很是享受,闭着眼睛,一脸安闲。
我见桃林桃枝繁密,灵机一动,施了法术,折了桃枝,细细雕琢,将它雕成朴素的样式。“主人,用这桃木簪束发,可否?”
主人半眯着眼,“粗糙了些,尚可!”
我挑了挑眉,“奴做的粗糙玩儿自然配不上高贵的主子,既主人看不上,丢了也罢!”说罢我就将发簪扔下天河。
“扑通。”
主人竟然纵身一跳,我吓了一跳,探出头去。
主人在天河之中游动,他在水里寻摸了许久,才浮出水面。
我有些赧然,主人今夜脾气格外得好,我心里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主人找着了银簪,脸上带着笑容,摩挲了这桃木簪许久,他缓缓游到我面前,“只要是奴儿赠与我的物什,都是我的心头爱。”
主人的目光如此专注,我在这炙热的目光下有些无措,我的目光四处游离,“主人,天河水冷,奴替你把衣衫烘干吧!”
主人温和笑了笑,他一个瞬移,坐在了船头,开始解衣。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主人乃天地间的尊神,不过一个术法就可将衣衫烘干,哪里需要我多事。
还有,用法术烘干衣衫,不需要脱下来,施个法就可以。
我结结巴巴道:“主人,不用脱衣衫,这里是天河,旁人见了不好,主人您已是帝王之尊,若让人见了你衣冠不整……”
主人打断我,“无妨,衣衫脱了烘才方便,旁人看不见我们在做甚,你莫担心。”
这话有些奇怪,我又说不上来哪里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