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曾听人说,胡人部落遇到大雪灾年,就会将老弱赶出部落,令其自生自灭。等寒冬过去,白发者,百中无一。我们大概是,百中有二?”
金光侯的这句话,问得所有官员,颜面无光。
若说有战乱还好,可近几十年来,宁州并没有太大的战事。
这样的人口比例,真的是太低了。
说数据不准?
怎么可能。
要说收税还可能有偷逃税目的,昨儿升平郡主进城,可是分发礼物。抢着要还来不及呢,谁会往外推?
连打算来找茬的守备马彻,也彻底愣住了。
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从尉迟圭手上抢过那张纸,再三确认无误后,厉声质问本地同知田巩。
“你等素日彻查簿籍,收受丁税,怎没早发现这事?”
田巩本就愁苦憨厚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晦暗,“马大人,非是我等懈怠。实是我等核查簿籍,也从来没有对年龄的核查啊。”
“那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肩膀上顶的到底是――”
“马大人!”尉迟圭忽地厉声喝止了他,“本地知府还是本侯吧?纵田大人有错,也轮不到你来训斥!”
马彻,闭嘴了。
这事是他不对,再如何,也没有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训斥他人的道理。
人要脸,树要皮,谁受得住?
尤其人家是文官,他是武将。
换个脾气烈,只怕都要一状告到御前去了。
尉迟圭骂他,是维护田巩,也是替他解围。
马彻虽性如烈火,却也是个知错能改的直肠子,当下对田巩抱了抱拳,“对不起,田大人,是我心急,一时出言无状了。”
田巩本就好脾气,摆手道,“无妨。不怪马大人,连我也吓了一跳。确实是我等素日失职,忽视了,请侯爷责罚。”
尉迟圭摆手,“非你一人之过。昨日若不是郡主善意,要分赠礼物,本侯也想不到此事。若要怪罪,本侯才是个领头儿的。往后这种话,都不必多说。该怎么干,让百姓们富足起来,才是咱们下一步要商议的重点。”
这话太对了。
而且极得官员们的好感。
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谁不喜欢有个能扛事的上司?
若有了功劳,就是上司的。有了罪过,就是底下人背锅,谁还愿意卖力?
如今尉迟圭一张嘴,就把这锅背到自己身上。官员们有了好感,积极性便一下子调动起来了,也肯说话了。
老人少,也不能说是官员不尽心尽力。
边关严寒,这气候本就生存不易。尤其一些偏远地方,缺医少药。莫说老人家,就是青年一旦染病,也是难以救治的。
很好,尉迟圭命人记下第一条。
缺医少药,那就去请大夫,买药。或是给予一定补助,请本地大夫多带几个徒弟。
往后必须确保,各村各庄必须有一个医者或学徒坐镇。能医治一些简单的小病,是不是就能让百姓过得安稳些了?至于如何开展,等各地调查了医者情况,再来逐一想办法。
气候严寒,这个跟老天爷没法说理。
但是不是能让各地官员把事情管得再细些?
好比京城,每到暴雨大雪这些恶劣天气,京兆尹就会向朝廷申请补助,疏通沟渠,清扫积雪。虽然还是百姓干活,但有人来主事,情况就能好得多。
尉迟圭这一提点,一向寡言木讷的田巩,表示他有话说。
他原在基层干了多年县令,一些村子的民风较为淳朴。就有乡民会在寒冬多砍些柴禾,分赠给乡里的老人。
对于这些乡民,他一向是大力表彰的。可家家都有自己的事,也不好强求吧?若强行摊派,恐怕反激起对乡里老人的厌恶。
尉迟圭眼睛一瞪,“谁摊派了?本侯打算来点实在的,除了表彰,还一样给发粮发米!你们先别问我东西从哪儿来,本侯还没想好。不过家里有儿孙懒惰不孝的,倒是不可不查。”
那个才生了二胎的年轻小官,便忍笑道,“这个倒是无须担心。下官岳家的村子里,就有条村规。若谁家儿孙不孝,对老人不好,年底合村祭祀时,便不许他家供品上桌。若有父母长辈随便打骂儿孙,凌虐子女,也是如此。故此这些年来,村里家家和睦,相处淳厚。”
哎,这个好!
尉迟圭忙又让人记了下来。
接下来,也不令大家站着,团团围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已见。
最后金光侯还表示,若是谁出的主意好,能派上用场,回头也能拿奖赏,考评上就是优良。
这下子,大家的积极性更加高涨了,还真商议出不少切实有效的办法。
从如何改进农具,到选育优良粮种,寻找积年老农,如何传授经验。
其实有很多事情,不是大家想不到,而是从前没这个条件,根本做不到,故此大家也就不想提,不想说了。
但金光侯不一样。
他都直白说了,自己也不知奖励从哪儿来,但不妨碍他先画个大饼出来。
做不到再另说,但万一做成了呢?
故此,在他的带动下,官员们都开始放飞自我了。
将历年积累的心事,一吐为快。
就比如说那农具吧,难道他们不知道要改进吗?
上古时就有许多好农书流传了下来,民间也不是没有好铁匠的。问题是找不到足够的铁,朝廷又管制严格。最后只能望书兴叹,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真是书生没用吗?
大家心里不服气的。
若是遇到别的大人,恐怕不愿意听这些牢骚话。
但尉迟圭不一样。
他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侯爷,跟同袍们一处从山间野地里滚过来的三品大员,太习惯听基层官员的诉苦和不易了。
就跟带兵需要跟士兵站在一起,冲锋在最前线一样。如今身为主官,也需要多了解基层官员的辛苦,才知道如何替他们解决问题。
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