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十多年皇帝,天庆帝早已经不习惯隐忍。
萧家已是特例,如何还能再多一个花家,否则天子的威严何在?
他沉声道:“表舅这是在威胁朕么?”
花侯呵呵冷笑了几声。
“陛下若是觉得微臣是在威胁您,再把我们一家押回天牢便是。
如今轻寒和晓寒都在京中,甚至还有微臣的女婿和小外孙女,一网打尽岂不干净?”
天庆帝压了压火气:“表舅这是打算随小九去弱水城?”
“既然陛下已经猜中,微臣就不隐瞒了,我们的确是打算前往弱水城。”
“表舅!”天庆帝从书案后走了出来:“您自小在魏京长大,就算不在乎爵位和荣华富贵,也要想想京中的亲友。
弱水城远在千里之外,您若是想念故人又当如何?”
花侯继续冷笑道:“文渊侯府风光时,京中处处皆是亲友。
而微臣遭难的时候,他们却都不见了踪影。
如此这般的亲友,微臣今后恐怕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这话如同一巴掌打在了天庆帝的脸上。
他是花侯的表外甥,正是“亲友”中的一员;而害他们一家遭罪的人,正是他这个“亲友”。
“表舅……”天庆帝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已是年过半百,建功立业身居高位,不管享福还是吃苦,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
可轻寒表弟才刚及冠,人生才刚刚开始。
您悉心教导他十多年,难道不是为了他将来能够有所建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弱水城乃弹丸之地,轻寒在那里能有什么出息?!”
花侯道:“什么才是有出息,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
轻寒是个简单纯澈的性子,弱水城那样的地方才最适合他。
微臣多谢陛下美意,大魏边界十分漫长,戍边的将士过得非常辛苦,修缮侯府的银子还是省下来给他们吧。”
天庆帝还是不甘心,又道:“这是表舅的意思,却未必是轻寒的想法。
待朕把他叫来问一问,好生劝导一番。”
“微臣再次谢过陛下,您就不必召见轻寒了,他早已经明确表示过,这辈子很愿意留在弱水城。”
“表舅当真不愿意再做大魏子民?”天庆帝的声音渐冷。
“还望陛下成全。”花侯躬身又行了个大礼。
天庆帝长叹了口气:“你先退下吧,容朕再想一想。”
“是,微臣告退。”花侯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静得可怕,天庆帝只觉心烦不已。
花侯虽然是个能臣,大魏朝堂却也不是少了他就无法运转。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表舅,又是启蒙老师,离开大魏算是怎么回事儿?
两年前突然下狱勉强还能解释,如今一出天牢就远走他乡,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在故意迫害他们一家?!
“来人!”他提高声音道。
之前那小太监赶紧推门而入:“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召贵妃退思殿见驾。”
“是。”
小太监走后,天庆帝乘坐龙辇回了寝宫。
大约半个时辰后,花贵妃随那小太监来到了退思殿。
照她的本意,这辈子都不想再与天庆帝见面。
可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始终都要得到天庆帝的允准。
于是她同萧姮交待了几句,离开了栖凤宫。
行至退思殿外,小太监扬声道:“陛下,贵妃娘娘到了。”
“梦寒进来吧。”天庆帝应道。
花贵妃身子抖了抖。
好些年没听过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受不了。
小太监推开房门,把她让了进去。
花贵妃缓步走进退思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臣妾参见陛下。”
天庆帝看着她那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鼻子突然就酸了,之前对花家父子的不满也散去了大半。
梦寒表妹也曾经是京中最美貌的姑娘之一,而且她出身显赫聪慧过人,一向十分擅长装扮自己。
眼下她也不过三十出头,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已经出了冷宫,身份依旧是大魏的贵妃,她却还是一身朴素的布衣裙,发间也没有任何装饰。
继表舅之后,她又在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花贵妃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淡淡道:“陛下召臣妾前来退思殿,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天庆帝道:“刚刚在御书房中,朕召见了表舅和轻寒表弟。”
花贵妃道:“陛下召见臣子乃是天经地义,不必刻意告知臣妾。”
天庆帝的火气又被拱了起来。
真不愧是嫡亲的父女,脾气都是一样的又臭又硬!
“梦寒,这两年你吃了不少苦,是朕对不住你。
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尽管开口,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满足。”
“陛下此话当真?”花贵妃抬眼看着他,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天庆帝道:“朕乃是天子,自是不会食言。”
“好,那臣妾就直说了。”花贵妃坦然道:“请陛下废去臣妾的贵妃之位,放臣妾出宫。”
天庆帝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想出宫?”
“是。”
“方才你父亲说,他打算放弃京中的一切,带着你母亲前往弱水城定居。
难道你也想跟着一起去?”
花贵妃如同之前的花侯那样,也发出了一阵冷笑。
“陛下是担心臣妾,还是担心自己?”
“此话怎讲?”
“这么对陛下说吧,臣妾半生痴情错付,早已经心灰意冷。
您不必担心臣妾离宫之后会另寻下家,从而丢了您的面子。”
天庆帝脸色难看道:“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花贵妃道:“弘基表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咱们自小一起长大,却算不上是青梅竹马。
因为你的心里只有阿姮,而我一开始也没打算嫁入皇室。
可阴差阳错之下,先帝将我指做你的侧妃,我拒绝不得只能认命嫁进了太子府。
那时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朕……”天庆帝的舌头有些打结。
为了让阿姮吃醋这种话,他能说得出口么?
“也是我自己傻,所以我不怪你,如今我们都不年轻了,你就看在这几十年光阴的份儿上,放过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