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白浩轩的话说:“祖母平日里都起得很早,她总说年纪大了觉浅,天刚蒙蒙亮就再也睡不着。她一起来院子里的下人就也得跟着起,忙里忙外的很是热闹,轩儿有好几次都是被她们来来回回的动静给吵醒的。”
他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拧着个眉心,像小大人的样子。
“可是今天就不一样了,轩儿起得早,祖母却晚了。我都起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祖母屋里有动静,所以就过去叫门,可是李嬷嬷只开了个小门缝,她跟我说祖母还在睡着,叫我先自己玩,不要吵到祖母。二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白鹤染偏着头问他:“你住到锦荣院儿这些日子,祖母都是起很早的吗?”
“恩。”白浩轩认真地点头,“每天都很早,有时候还跟李嬷嬷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所以今天起晚了轩儿觉得奇怪,李嬷嬷还让下人赶紧把我带走,不让靠近祖母的屋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二姐姐,轩儿有些担心,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只能到你这里来。”
默语听了这话赶紧道:“要不奴婢过去看看?”
白鹤染点点头,“去吧,如果真有事立即回来叫我。”
见默语往锦荣院儿去了,白浩轩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面前这孩子,也不知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该觉得心酸,这才几岁个小不点儿啊,叹气皱眉的样子却显得老气横秋心事重重,与年龄太不相符。
“不要总做皱眉这个动作。”白鹤染伸出手指按向白浩轩的眉心,“你是白家最小的一个孩子,是我们都用心呵护的弟弟,你该开开心心的渡过童年,而不是存有过多在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烦恼和思量。至于父亲在不在乎你,这个事情不必放在心上,家里这些个孩子,除了那两个不是他亲生的以外,他又在乎过谁呢?”
白浩轩似乎明白了,“也是,二姐姐还是嫡女呢,都过得那么苦,何况我一个庶出的。二姐姐――”他将头仰起来,“你说如果没有大哥哥和大姐姐,父亲会不会更喜欢我们一些?”
这是一个很天真的问题,也是一个很令人无奈的问题,她反问白浩轩:“想听真话,还是想听我安慰安慰你?”
白浩轩说:“想听真话。”
于是白鹤染冲他摇头:“不会。即便没有白惊鸿和白浩宸,也会再有其它人。即便不是哥哥姐姐,也可能会用别的身份来到我们府上。因为父亲想要的一切,我们无法帮他实现。”
她不想再跟这孩子说更多,有些事不是白浩轩这个年纪应该知晓的。她是外来的灵魂,白兴言从根本上来说,不是她的父亲,所以她的报复可以肆无忌惮地来得猛烈又凶狠,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白浩轩不行,他是白兴言的亲生儿子,又这么小,还没有形成完全独立的思维,她不可以在孩子这么小的时候就向他灌输自己的主观思想,从而主导着他的一生。
父亲是好是坏,该由这孩子用自己的成长经历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给你个好东西。”白鹤染结束了之前的话题,从桌上拿起个之前绣好的荷包。“随身带着,不但防蚊虫,也能避毒。”
白浩轩将荷包接过来看,蓝色的,上面绣着几片叶子,很是素静,正适合男孩子带。
可他又往桌上看了看,然后指着另外一个问道:“二姐姐,轩儿可以要那个吗?”
他指的那个是默语绣的,虽然也是叶子,但绣得七扭八歪十分难看,根本就是个作废的。
“我要这个就行。”白浩轩将手里原本那个放了回去,又将那个难看的拿了起来。
白鹤染不解,“为什么要这个?这个绣得不好看,原本要扔了的。”
“别扔别扔。”小孩子将荷包抱在怀里,“都是好料子好线绣的,扔了可惜。我是男孩子,不需要太精致的东西,好看的留给姐姐们,我拿这个就很欢喜了。谢谢二姐姐!”
他开开心心地给白鹤染行礼,再将那只荷包小心地收在怀里,一脸知足。
白鹤染心里不太好受,白浩轩这孩子太懂事,他总是尽可能的不去给别人找麻烦,又尽可能的帮助别人减少麻烦,哪怕自己吃亏也完全不在意。
她知道,这不是绅士家庭教育出来的礼貌小孩,而是在一个扭曲到几近变态的家庭里长大的早熟孩童。懂事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想调皮捣蛋玩乐取闹,可是不行……
因为他觉得那样会让父亲更加讨厌他,更加认为他的存在是一个麻烦。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尽可能地不给别人增添烦扰。不指望这样能挽回父亲的关注,只期望自己能够在这个家里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心愿只是活着,那么简单,也那么无奈。
“行吧,依你。”白鹤染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又捏捏他婴儿肥的小脸蛋,“等你默语姐姐以后练得好些了,再让他给你绣个好看的。”
“恩。”白轩浩开心地点头,想了想,又试探地问了句:“这么好的东西,我姨娘和姐姐有吗?能避百毒之物一定十分贵重,轩儿这个可不可以分成三份,给姨娘和姐姐也分些?”
“傻孩子。”白鹤染实在是无奈了,“不用你分,她们都有。在二姐姐这里没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你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地同我讲话,以后常来常往,想吃什么就跟姐姐说,我让人给你做。你喜欢什么也可以跟姐姐说,姐姐叫人去给你买。轩儿你记住,你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少爷,对于文国公府来说,你的身份比那白浩宸高贵多了。”
她说到这里话停了下来,侧耳朝外头听去,“默语回来了。”
很快地,默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浩轩惊讶了:“二姐姐真厉害!”
然而,白鹤染没工夫跟他再感慨,因为默语正一脸急色地道:“小姐快去看看吧!老夫人那边出事了。”
老夫人那边出事了,这是白鹤染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她问白浩轩:“我现在要到锦荣院去,那边出的很有可能是大事,且是不好的事,你是要同我一起,还是先留在这边让迎春姐姐照顾你?”
白浩轩想了想,问:“我可以跟二姐姐一起吗?”
她点头,“我说过,你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少爷,只要你想,我就带上你。”
“我去!”他坚决地道:“我跟二姐姐一起。”
“好!”她也不再多说,拉了人就走。
锦荣院儿的确出事了,还是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老夫人几乎一夜没睡,前半宿是被白兴言气的睡不着,后半宿是被突然闯进屋里来的一个黑衣人吓得睡不着。
黑衣人带着长剑,子时刚过就悄悄摸了进来,长剑出鞘,老夫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直指向自己,寒光乍闪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只是没想到,剑尖刚到榻边,黑衣人的脚步离着她的床榻还有一段距离的那一刻,突然之间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就像恶疾突发,丝毫预兆都没有地就双眼瞪了溜圆,随后长剑落地,咣啷一声,宣告了这次刺杀的失败。
老夫人都懵了,这是在干什么?戏台上唱戏也没这么转折的。到底是杀人还是在自杀?
床榻边,守夜的丫鬟已经沉睡过去,屋子里有淡淡的香气环绕,应该是迷香的味道。丫鬟中了迷香,但是老夫人却没事,她觉得这个事情十分反常。
黑衣人在倒地的那一刻就已经毙命,几乎没有过程,连挣扎都未见,死得十分利落。
老夫人想起李嬷嬷说过的话,白鹤染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那么这个事情,是阿染对她的保护吗?
她没敢再睡,就一直在床榻上坐着,直到天蒙蒙亮时李嬷嬷进来,直到支走了白浩轩,直到默语过来打听情况。
白鹤染到时,老夫人正在摸眼泪,李嬷嬷正用脚扒拉着地上倒着的黑衣人,榻边的丫鬟一直没醒。
“阿染,你终于来了。”老夫人失声痛哭,“阿染,他要杀我,他要杀了我!”
老夫人情绪完全失控,不停地重复着那句“他要杀了我”。白浩轩有些害怕,小声问身边的姐姐:“祖母说的那个他,是谁?”
白鹤染没答,只拍拍这孩子的头告诉他:“去陪陪祖母,她吓坏了。”
白浩轩很听话,直接扑进老夫人怀里,“祖母不哭,轩儿和二姐姐都在,祖母不怕。”
白鹤染也往前走了几步,在那黑衣人身边停了下来。李嬷嬷哆哆嗦嗦地说:“是老爷身边的暗卫,跟着老爷在府里行走很多年了,我们都认得。”
默语也道:“没错,奴婢也见过两次。”
她点点头,“这是怀疑到祖母头上,要杀人灭口了。”
老夫人又惊叫起来:“他都知道了!他终于容不下我了!阿染我该怎么办?我的儿子要杀了我,这是什么世道?天理何在啊?”她整个人完全都乱了,儿子要杀亲生母亲的事实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每一下都是无法忍受的痛,比她当年生产时的阵痛不知道要强烈多少。
白鹤染不得不先用针金稳住老夫人的情绪,然后才吩咐默语:“你往和合园走一趟,去告诉白兴言,就说他的暗卫大半夜的闯入老夫人房间,这件事情请他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否则我就直接拖着人去阎王殿,请阎王殿来审审这桩离奇的案子。让他快着点儿,我只等半柱香,半柱香后他若不来,就阎王殿里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