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一缕朝阳从窗外照了进来。
“嘶……”岳将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非柴堆旁,不由得愣了愣。
之前发生的种种,似乎不过转眼之间,可外头天色大亮,少说也是第二日了。
他觉得脑袋发沉,昏过去之前,似乎听到季望舒提起了一种名叫“绕指柔”的毒药,若是所料不错,他中的便是这毒了。
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他多半已经服下解药了,但身子依旧乏得很。
他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忽然感到耳边传来炽热的喘息,离得极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气息喘在他脸上,夹带着的潮气。
他不由得浑身一僵,缓缓转动脖子,首先瞧见的,是两个乌黑濡湿的――大鼻孔?
岳将影:“……”
别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也想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何一觉醒来,竟是和一条狗同榻而眠。
近在咫尺的狗脸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威严中带一丝高傲,高傲中又夹杂三分蠢萌,尤其是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说是狗中一霸也不为过。
嗯?
等会儿。
……眼睛?
“汪呜。”哈士奇突然发出了意味不清的一声狗叫。
四下静了一瞬后,他嚯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连连后退。
一人一狗,相顾无言,唯有互相吓唬的惊悚。
顾如许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一幅世子被母二哈逼至床尾的尴尬局面。
她好奇地望着他:“岳世子这是……怕狗?”
“你才怕狗!”岳将影想也没想就反驳道,看清来人,脸色顿变,“你怎么在这?”
“整个阎罗殿都是本座的地方,本座在哪都行啊。”她摊了摊手,“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他动了动身子,皱眉:“胳膊麻得很……”
“噢,那就对了,大夫给你多扎了几针。”她道。
“那个萱谷毒仙呢,给本世子下了毒之后就不敢出现了吗?”回想起中毒那会儿发生的事,他就气得牙痒痒,那姓孟的居然真敢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若不是顾如许在那,他兴许真能让他被毒死!
“你可别再去招惹思凉了。”顾如许无奈地摇了摇头,“绕指柔余毒未清,你这几日都虚弱得很,老实待着吧你,就你嘴欠,在人家师父面前说徒弟嫁不出去,换做我非得打折你的腿!”
事情的始末望舒从半山小筑回来后也同她解释了,她就知道这俩能打起来,起因肯定在这混小子身上。
“你说说你,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都被关在阎罗殿里了,怎么还这么横?”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岳将影别开视线,咕哝道:“本世子也没求你救……”
“什么?”顾如许拧眉,“本座告诉你啊,你现在可是欠了本座一条命了,你从前也是江湖中人,有恩必报总该懂吧,这几日老实点,再去招惹思凉,回头谁都救不了你。”
他哼了一声,转而指着哈士奇。
“这狗怎么在本世子床上?”
“你说银子啊。”她道,“昨晚你突然发起烧来,本座困得很,就让银子照顾你了。”
“什,什么――?”岳将影错愕地打量着银子。
狗眼炯炯,分外有神。
惊得他抖一激灵。
“你别小看银子,指不定它比你聪明,喏,你额头上冷敷的毛巾还是它给你换的,还不谢谢人家。”她冲狗招了招手,“银子,过来。”
哈士奇扑棱着大长腿,朝她奔去。
岳将影一把抓下额上的毛巾,一脸活见鬼:“你是说这只狗照顾了本世子一晚上?”
“不然呢,本座可是要睡觉的。”
岳将影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你们红影教穷得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吗?”
连狗都用上了!?
“噢哟,岳世子作为一个阶下囚,想得还挺美。”她挑了挑眉,“别说阎罗殿中没有使唤丫头,便是有,本座也不会派来伺候你的。”
“……”
她刚才说了“阎罗殿中没有使唤丫头”吧,这鬼地方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吗……
“不过银子是只母狗,不如世子将它当做个丫头,凑合凑合?”
“……”
这能凑合吗你这混蛋!
他顺了顺气儿:“罢了罢了,本世子不与你计较……”
他捂着尚在发麻的胳膊,从榻上下来。
“你这大清早,来这作甚?”
顾如许想了想:“本座来看看你醒了没,若是没醒,早饭便省了。”
“你!……”
这臭丫头说话怎么就这么膈应人?
“瞪着本座作甚?”她看着他,“所以到底吃不吃?”
岳将影剜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吃!”
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滴水未进呢,都到了这时候了,横竖又逃不走,为何要委屈自己饿肚子?
她出去了一会,提着食盒回来,给他带了些粥点。
岳将影坐在那默不作声地吃着。
她走近些,低头问了问,皱起了眉。
“作甚?”岳将影吃了一吓,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
她犹豫半响,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多久没洗澡了?”
闻言,岳将影的脸色更臭了:“从带着聘礼上山,到今日,三天。”
顾如许瞪大了眼。
“怎么,本世子被你绑来,关在柴房里,又与那姓孟的打了一场,哪有时间洗澡?”他低头嗅了嗅,果真闻到一股子汗臭味。
想想也是,如今可是大夏天,三日不洗澡,都得捂出痱子了。
顾如许忙带着银子退后三步,远离他身边。
“喂!顾如许你用得着这么嫌弃吗!”他顿觉来火。
“都馊了,嫌弃你怎么的。”她摆了摆手,“后山有处泉眼,离阎罗殿不远,一会儿喝完药赶紧去洗洗,本座现在都不想张嘴跟你说话……”
这臭小子,到底是军中出身,一点儿也不晓得注意些,还忒理直气壮。还是沈虽白干净,在一朝风涟的时候,他每日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待在一间屋子里还能作熏香用。
同是男子,还曾是师兄弟,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岳将影心中恼火,但无奈她说得没错,三日不洗澡,身上确实不大好闻。
让他想起前些年被亲爹扔进军营中摸爬滚打的时候,半月没洗澡,一下水搓下半寸厚的灰。
“本座的银子都比你香。”她拍了拍二哈的狗头。
“……”
岳将影的脸色终于被气得黑中发紫了。
他吃完早饭,看了看食盒中还摆着一碗黑糊糊的药,端出来一闻,还有些刺鼻。
“放心喝吧,没毒。本座要是想杀你,昨日便不会请大夫救你了。”她看他有些犹豫,出言劝道。
兰舟那小子也是难捉摸,还以为他挺瞧不上这个弘威世子的,要他施救还得磨一会,没成想他到了这间屋子里便开始救人了,诚然脸色臭了些,不过岳将影好歹无碍了。
施了针又留下了药方,还是挺上心的。
岳将影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药,最后还是豁出去一饮而尽。
“岳将影,这亲你还提吗?”她看着他微微泛白的脸色,忽然问道。
“提。”他毫不犹豫,眼中满是不服气,“本世子哪儿不好了,楚京中想嫁给本世子的女人都能排到顺天门,本世子一个都不想娶!这次提亲,本世子就不信了,她是多大的脾气,本世子亲自提亲,不答应也就罢了,还敢动手打本世子!”
顾如许看着他脸上还没好透的旧伤,努力憋着笑:“你从前有去别家姑娘那提亲过吗?”
此话一出,他便板起了脸:“哪来的‘别家姑娘’,这是本世子生平以来头一回提亲!”
闻言,她顿时了然。
“那就难怪了……”
她就说,但凡有经验的,哪里会说出那等不解风情的话来。
“什么意思?”他皱眉。
“没什么,你继续努力吧。”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就这情商还想娶媳妇儿,堪忧啊。
不知为何,岳将影总觉得她这笑容中暗含着一丝同情。
“你这红影教男子如此之多,你和季望舒居然还嫁不出去,果然是愁嫁的母夜叉……”他实诚地道出了真心话。
于是,顾如许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记后扫腿,踹得岳将影一个趔趄。
“祸从口出,小心血光之灾啊岳世子。”
岳将影:“……”
……
琼山后山中的确有一处泉水,被太阳晒过之后,水便是温热的,倒是非常舒服了。
顾如许带着岳将影到泉水边,便见一处小木屋。
“这是之前卫岑搭的屋子,可借你一用,别把东西弄坏就成。”她嘱咐道。
这屋子离她闭关的石屋不远,本是卫岑搭起来给她用的,不过眼下她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借他使使倒也无妨。
“本座先走了,你别想着逃,离开了这泉水附近,方圆五里皆是红影教的地方,暗阁弟子可不是酒囊饭袋,被杀了可别怪本座没事先提醒你。”撂下了狠话,她便离开了此处。
看大男人洗澡什么的,她可没兴趣。
“壮士。”清脆的一声呼唤突然传来,正走在密林间的顾如许猛地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正迎上一双浅蓝色的狗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它咧了咧嘴,发出了跟方才一模一样的声音,“壮士,是我。”
她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你你……怎么说话了!”
“嘘,您轻点……”哈士奇抖了抖耳朵,“我本来就会说话,只是昨日突然变成狗之后,没能及时调整过来,故而只能发出犬吠。”
“所以你现在……调整好了?”她诧异地盯着它。
“是的,语言功能已经转换过来,只是狗的声带和人不同,我今后只能用这种声音说话了。”清脆如幼童的声音又软又甜,配上哈士奇这张威风凌凌的犀利面容,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刚清净了一日的顾如许尴尬地笑了两声:“恭喜啊……”
哈士奇从她眼神中读出了欲言又止,道:“壮士您放心,我的声音只有与您说话时才会是这般,对于其他人来说,我开口的时候依旧与寻常犬类无异。”
闻言,顾如许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得,这下魔教教主真是狗语十级了。
“你方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她记得它方才喊她的时候,似乎是想说什么的。
哈士奇恍然:“我是想提醒您,岳将影方才与您说话时顺走了您的腰牌。”
“什么……?”她一阵愕然,伸手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那可是教主令牌,他若是拿走了……”
“便可随意出入琼山,教中弟子可不敢违逆。”
“那岂不是糟了!”她顿觉不对,还当那小子愣呢,好家伙,连她的东西都敢偷,“我现在就去拿回来!反了天了!”
“哎等等!”狗急忙拦住她,“岳将影可是在那沐浴,您确定就这么直接闯进去吗?”
顾如许:“……”
不,她连那小子一个汗毛都不感兴趣,一会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还担心长针眼。
“但是不拿回来,他洗完澡就该跑了。”她不禁有些烦躁,“不然你再去偷回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礼尚往来,谁也不亏。
“……啊?”哈士奇瞪圆了眼,“我去?”
“那小子肯定把令牌放在身边,你找到了就偷偷叼回来,没有令牌,他敢跑?”她就知道方才他那么老实地答应,里头定有猫腻,居然敢算计到她头上来了,不让他吃个哑巴亏,她都对不起这反派boss的名头!
“可,可……”
“别可是了,就决定是你了,去吧哈士奇!”她一巴掌拍在它的屁股上,望着它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偷不回来今晚就狗肉炖粉条加餐啊!”
系统:“……”
你是魔鬼吗!
为了不变成锅中肉,盘中餐,二哈撒开腿,穿梭于密林间,沿着蜿蜒的溪流,终于回到了泉水旁。
躲在灌木丛后悄咪咪地张望,转眼便瞧见岳将影在水边宽衣解带。
衣裳整整齐齐地摆在岸边,他皱着眉,朝四下扫了一圈,它慌忙缩回狗头。
确信无人之后,岳将影松开了手中紧握的令牌,塞进衣裳之间,遮掩好,这才下水沐浴。
丝毫不曾注意到,一双浅蓝的眼睛正从灌木的枝叶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叠衣裳,锋利的獠牙缓缓咧开,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