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树杈细了些,即便红领巾前辈武艺不凡,也容易跌下来,我便自作主张了。红领巾前辈放心,晚辈睡在门口,有屏风遮挡,无损前辈清誉。前辈专程来此教我武功,若是一直睡在屋外树上,却是我失礼了。”他解释得在情在理,顾如许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那谢谢了啊。”
睡都睡醒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前辈先用些早点吧,粗茶淡饭,不知合不合胃口。”他笑着给她盛了碗粥。
顾如许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明明讲的都是道理,可此情此景,未免太顺理成章了些。
然真说起来,要教武功的是她,算漏了时辰,没能及时回城的还是她,沈虽白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接过碗,恍恍惚惚的喝下肚。
待吃得差不多了,沈虽白又拿出一只封了口的小陶罐搁在她面前。
“这是……”
“梨花蜜,府上最后一罐了。”他道。
她这才想起昨日他似乎同她提起过他娘做的梨花蜜。
“沈夫人不介意你拿来送外人么?”
沈虽白笑了笑:“今年最后一罐梨花蜜给了前辈,我娘也会高兴的。”
这话似乎意犹未尽,她拿起那罐梨花蜜,揭开盖儿嗅了嗅,清甜扑鼻。
莫名的,她很中意这味道。
送到嘴边的东西,不如大大方方地接下。
“……谢了。”她将花蜜放在一旁。
“从犀渠山庄回芜州城,便是骑马,来回也需两个时辰,前辈每日往返,想必多有不便。”他一本正经地望着她,“不如暂且住在这一朝风涟,也好省些力气。”
“哦……”她正思量着该如何用这罐花蜜,随口应声,沉默半响,复又回过神来,怔忡地盯着他,“……嗯?你说啥?”
于是,他又耐心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是听清了,但她的神色更懵逼了。
“……可我行李还在芜州城的客栈中。”她憋了好半天,才接上话。
“今日去拿?”他稍稍歪了歪头,目含笑意循循善诱。
“这不大好吧……”她干咳一声。
“你不是还要教我十八般武艺么,每日这样爬山,不累?”
“是有点累……”谁让你家非得住山上,还特么的圈了五座山!五座!即便她轻功盖世也经不住每日翻山越岭啊!
“既然如此,便暂且住在这吧。”他道,“所幸一朝风涟还算宽敞,平日里也少有人来,清净。”
讲道理她着实有些抹不开面,但想想来时两座山,回时两座山,她都觉得心累啊!照这样看,她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身,才能在这个时辰到这传授武功,太阳下山之前便要走,气力几乎都浪费在赶路上了,颇为不划算。
“你屋里只有一张床吧。”她还是觉得不妥。
“床归你,我睡在门口,屋里屏风可作格挡。”
“孤男寡女的,不大合适吧。”
“沈某绝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若前辈不放心,我入夜后便去屋外歇息。”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占着人家的屋子,还把人家往屋外赶,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我半夜不大老实,我师父常说我梦游。”
“沈某夜里眠浅,不会让前辈夜游去外头吹冷风的。”
“……我可能还磨牙。”
“无妨,沈某不计较。”
“说梦话呢?”
“无伤大雅。”
“我挺能吃的……”
“一日三餐,若是不够,我每日备些宵夜。”
“……”
哦天,这男主真是绝了!还有没有你不能忍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挖的坑,还得自己填,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叨扰些时日吧,习武也方便些。”
闻言,沈虽白欣然一笑:“往后,还请前辈多指教了。”
顾如许:“……”
为何有种背后一凉的感觉?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沈新桐便闯了进来:“哥!方才于伯告诉我,你把最后一罐梨花蜜拿走了,你不是素来不喜甜食么,怎么还同我……抢?……”
话音未落,她便望见自家哥哥与一玄衣女子对坐而食,小粥点心,摆了满满一桌。
此情此景,若是换做别的师弟师妹,她定然不会觉得奇怪。
剑宗宗规虽严,但男女之间倒不似少林峨眉那般,势同水火,犀渠山庄内,时常能见着师兄妹同桌而食,谈笑风生。
――可眼前的人,是她哥哥。
她那在这方面仿佛长了颗榆木脑袋的亲哥哥!
她觉得自己要瞎眼了,转过身,再重新转回来。
桌边二人,一瞬不瞬地干瞪着她。
很好,她没眼花。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玄衣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来回。
身段儿倒是不错,盘亮条儿顺,就是平了点,这倒是和她小师妹有些像――不过小师妹那叫身姿矫健。
不知来路也就罢了,还戴着面具,光看那嘴唇与下巴是不错,就是不晓得摘下面具会是什么模样。
令她惊讶的并非这女子为何凭空出现在一朝风涟,而是她哥几时懂得“金屋藏娇”了!
哦,想起来了,他前几日可不还和爹爹一起看那种见不得人的书么。
“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虽白,语重心长地劝道,“不是妹妹说你,你可对得起明姐姐?这要是被爹娘晓得了,非得打折你的腿。”
沈虽白:“……”
顾如许:“……”
自己的妹妹,自己最是了解,她话中之意,他自然心领神会。趁着顾如许还云里雾里,他当即将沈新桐拉了出去。
“前辈,失陪片刻。”
顾如许一勺粥还僵在半空,错愕地眨了眨眼。
屋外。
“哥!你拉我出来作甚!”沈新桐被他扣着手腕,腿又比他短一截,跟在后头跑得有些急,“怎么,敢藏得敢认啊!”
“胡说什么?我何时‘金屋藏娇’了?”沈虽白从未有一刻这般想赌上她的嘴。
“那屋里的是谁?”她不依不饶。
“她是!……”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刹住。
“是谁?”
他干咳一声:“……她只是一位前辈。”
“哥你连谎都不会撒。”她一脸鄙夷。
什么前辈,说这话的时候你倒是别扭脸啊!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啊!
打小她就晓得,自家哥哥是个耿直到一撒谎就耳根红的人,从前让他帮她顶个包,认个错,他转眼就被娘看穿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虽白为难地皱着眉。
“无论是哪样,哥,你可有想过明姐姐?明姐姐若是晓得你背着她……她该有多伤心!”她气得直跺脚。
“……”
岳溪那鬼丫头明若是晓得十一在他这,才乐得瞧热闹呢。
“她在这,是做正事的,莫要多想,也别四处乱说。”他叮嘱道,“尤其不能让爹娘晓得。”
许是他神色颇为正经,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沈新桐有些发虚,但还是对此半信半疑。
“真的?”
“千真万确。”
她瘪瘪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哥你真学坏了……”
“休要胡说,我与……与前辈清清白白,莫要瞎猜,污了人家的清誉。”
“她要在这待多久?”
“一年。”
“一年?――”沈新桐一副活见鬼的眼神,干瞪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她并非一直待在一朝风涟,也没什么坏心眼,你只需替我瞒着爹娘就成。”
沈新桐朝屋里瞄了一眼,权衡片刻,再看看自家哥哥的脸色,咬牙道:“加上之前的四百两,作为妹妹,给你便宜些,一千四百两,不二价。”
他深吸一口气:“……沈新桐,你这是趁火打劫。”
她摊了摊手:“我肯帮你藏着着你屋里的小娇娘就不错了,我若是去告诉娘,娘转眼就能给我三千两作为知情立报的奖赏,我可是念在兄妹之谊才忍痛只收你一千四百两封口费。”
沈虽白黑着脸:“……回头给你送去。”
闻言,沈新桐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哥,作为妹妹,好意提醒你一句――小心翻船啊。”
沈虽白:“……”
这妹妹不如塞钱眼里别拽出来了。
“你要那么多银子作甚?平日出穿用度也不曾短了你。”他皱眉问道。
“我要闯荡江湖啊!”她眼中满是向往,“见了十一之后,我才知道江湖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外头不比庄子里,人心险恶,处处都得提防,你可受得住?”
“快意恩仇也好,人心狡诈也罢,我可不愿一辈子都在犀渠山庄待着。”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成为一代盖世英雄,然后把十一带回来的!”
沈虽白心头一震,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却不置可否。
“那我先走了,你可记得早些把银子送来,不然我这嘴一下没把住给说漏了什么的,可就不能怪我了。”她贼兮兮地笑着。
他稍稍缓和的脸色又给气得沉了三分:“银子倒是记得比什么都牢,几时学武也如这般,爹娘也省心些。”
她吐了吐舌,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忽又回头。
茂密的竹林间,糅杂着粼粼日光,斑驳而宁静地洒在青石小道上。她揪着自己的衣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哥,你觉得十一还能回来吗?”
他迟疑片刻,到底是不愿打破妹妹心中那一点期望,也不愿毁了自己心中那一点期望,轻轻点了点头。
沈新桐弯了弯嘴角,终是离开了一朝风涟。
沈虽白回到屋中时,顾如许已经喝完了粥,正疑惑地望着他。
“那是……你妹妹吧?”
沈新桐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风风火火的,可把她吓了一跳。
“嗯。”他笑了笑,“抱歉,舍妹鲁莽了。”
“无妨,小姑娘正是活泼的时候。”
“不必担心,她向我讨了些封口费,今日之事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见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她一时好奇:“讨了多少银子?”
“一千四百两。”
“……”
贫穷之手微微颤抖。
她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这“房租”还挺值钱的。
用完早点,休息片刻,便可开始继续练心法了。
沈虽白近日双腿多有不便,只能先想法子练练内息,至于其他几本,再做打算罢。
她盘算着七日内将心法传授与他,待他融会贯通,她便可传功给他。
顾如许这身内力邪乎得很,传个十年份的,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内力深厚,方能将十八般武艺运用自如。
而后她再回阎罗殿,假装出关归来,想必能顺利蒙混过去。
然,想象是丰满的,现实却是一副骨架子,关键时刻总给她掉几根肋骨戳她肺管子――沈虽白午后修炼内功心法,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就走岔了。
感觉到他的气息陡然混乱,那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他周身杀气浑然怒涨,这内功心法也不晓得是什么路数,瞧着还挺正经,练着练着就歪了。
眼看着他咳出一口浊血,她慌忙扔了手中的点心,上前点住他周身大穴。
“重新聚气,快!”她一个翻身绕到他身后,以自身内力替他疏导内息。
所谓强堵容易,疏通难,沈虽白体内两股气息互不相让,剑宗所教的内功与这心法似乎不大合得来,他方才定是不慎调动了另一种心法,才会招致如此结果。
“别慌,慢慢来,把之前剑宗教你的都忘了。”她屏息静气,专心为他调理。
来这之前,为防万一,她早早便跟系统问来了应对之法,得亏她如此机智,否则这会儿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折腾了许久,沈虽白的内息方才渐渐平稳下来,她顺手替他打通了经脉,让他过了这个坎儿,得以让他一身内力轮转起来。
沈虽白睁开眼,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险些跌下蒲团。
她赶忙搭了把手,将他扶住。
“怎么样,好些没有?”
他疲倦地点点头:“……多谢。”
“内功需得循序渐进,是我着急了。”她皱着眉,扶他起身回屋躺着。
沈虽白的脸色十分难看,方才那一走岔,险些害他走火入魔。
这套心法的确古怪,稍一着急,便容易出大事,看来今后得慢着些了。
“抱歉,看来是我天分不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曾责备过旁人,还能对她挤出一丝笑意,看得她心口一揪。
“不是你的错。”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几乎脱力的样子,才晓得自己真是在强人所难,“沈虽白,你不必为难自己,学武这事……我没想要害死你。”
若真的不行,她也不会将他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