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正在吃包子,看见卫谌进来,两人惊喜不已,异口同声唤道:“老大”,片刻后又改口道:“大哥。”
“哥,这是府学旬休了?”卫树根找到茶杯倒了杯水,放到屋里的方桌上。
卫谌点了点头,问道:“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卫树根说道,“咱们办事可靠,从没弄丢过货,也不偷拿,这附近的店铺需要大量买货卖货都找咱们。这一个月已经赚了五十多两,这个是账本。”
一个发黄的边角卷起的用黑色麻线缝得不那么规整的本子,被卫树根从一边的柜子上拿下来捧到卫谌跟前。
卫谌大致翻了翻,虽然很多错别字,不过记得还算清楚,“挺好的,有人找麻烦吗?”
“倒是有两家附近的住户说酸话”,卫树根笑道,“其他的麻烦事还没有,这府城里的镖局、车行都是大店面,一时之间也看不见咱们。”
“你们都机灵点,不要和人硬碰硬”,卫谌说道,他心里是很放心这些经常在街面上混的人的,交代两句就起身收拾店面。
卫树根和赵二哪敢让他一个小三元的秀才老爷干活儿,一个个抢着干,“哥,你在一旁看着,哪儿不满意就说。”
卫谌便站到门口指挥着他们收拾,中午去最近的小饭馆买了些卤肉、炒菜,和卫树根、赵二一起在店面吃了午饭。
下午接了一单运送蔬果的生意,卫谌这才回去内城府学。
旬休期间府学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于是这三天卫谌每天都会到店面看看,教了那几个混混不少东西,等到第三天下午,吃过午饭他就出了城。
府城的码头一片繁华,卫谌没有干等着,趁着这会儿功夫,很顺利就和几个苦力搭了伙,卸了一大船的生丝。
府城这边挣得也比较多,半个时辰他就分到两百文,因为他认字会算账,这几个苦力还想拉着他继续搭伙。
这时镶弟他们应该快到了,卫谌便不打算再去卸货,摇头拒绝了。
那几个苦力都有些失望,不过看这小伙子的穿着就知道是个读书人,他们也不纠缠,呼啦一下就到停泊出等着货船停靠。
“卫谌啊?”这时一道询问声响起。
卫谌抬头,忙躬身见礼:“兰先生。”
兰先生一身麻衣,身旁还跟着同样穿着朴素的姑娘,两人都是普通农家人的打扮。
看着见礼的卫谌,他满意点头,笑道:“在外面就不要多礼了。你怎么在码头做苦力?”
卫谌说道:“赚些零花钱。”
听他说这么一句话就没多余的了,兰沧江笑得更满意,这个学生不惧贫困又不谄媚权贵,难得的好苗子。
“赚零花钱的同时也把民生之苦感受了吧,回去写一篇赋文,初二交给我”,兰先生这么吩咐。
卫谌应是。
布置好课外作业,兰先生这才带着那姑娘走了。
卫谌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找个阴凉处望着茫茫江面不自觉就在心底打起草稿来。
这边,走远的姑娘开口,“爷爷,刚才那个是您的学生?”
兰先生转头看了孙女一眼,“是啊,他还是青州府今年的小三元呢,淑儿看着怎么样?”
兰沧江今日出门,就是想看看青州府民生,倒是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他最看好的卫谌。
兰淑知道爷爷的意思,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怎么看啊?就跟这码头上的劳力没什么差别。”
看着便是一副脑袋空空的感觉,兰淑很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小三元。
“你可不能只看表面”,兰先生笑着说道,“再说我这学生长得是难得的俊朗,怎么就跟码头上的苦力一样了。”
“爷爷”,兰淑不好意思地撒娇,却不再多谈卫谌。
她理想的夫婿是那种才华横溢能和她诗词唱和的,像爷爷这个学生,长得的确不错,只是旬休时他一个读书人竟然跑到码头做苦力,能理解什么是“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吗?
知道爷爷奶奶打算就在青州府学给她选个优秀人才做夫婿,兰淑便更不敢多发表对刚才那人的看法,免得爷爷误会。
兰沧江见孙女这样,就知她对卫谌观感一般,反正今日也只是巧合遇见,以后可以慢慢再说。
且兰沧江还想再观察卫谌一段时间,毕竟事关孙女终身,这时便不再多言,指着远处一个卖花的姑娘道:“前日不是还说想买些好花做胭脂,过去瞧瞧,买花的钱爷爷给你出了。”
兰淑立刻高兴起来。
……
花镶不仅带了她奶奶做的藕酱,还带了一坛子炸藕夹,远远看见卫谌就在码头边站着,摸了摸坛子,发现还热着,一下船就对卫谌道:“我带的炸藕夹还是热的,你要不要就地吃点儿。”
这藕夹在船上时朱驷和苏栩都尝了,闻言,朱驷便对卫谌道:“镶弟带的这个炸藕夹特别鲜香,你不趁热吃几个绝对亏。”
花镶已经看到卫谌后背的汗湿,问他:“你又搬货了?”
卫谌莫名有些心虚,却还是点点头,“我来的早,闲着没事。”
苏栩抱着手臂看笑话似的道:“镶弟都说了,咱们年纪小,扛重物不仅伤骨头还容易长不高,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妥妥地风凉嘲笑。
花镶转头瞪了他一眼。
苏栩回她一笑,“又不是我不听话。”
卫谌道:“偶尔一次,没事”,又补充,“以后不会了。”
相处增多,感情愈厚,花镶是真的心疼卫谌,也真的生气。
深吸一口气,她说道:“先到那边的茶棚子喝杯凉茶吧,正好趁热吃些炸藕夹。”
在茶棚子坐下后,四人一人要了一杯茶。
大夏朝的茶饮很丰盛,这小小一个茶棚就不仅有豆儿水、姜蜜水、紫苏饮等凉茶,还有木樨汤、香苏汤等汤饮。
花镶喝了一口姜蜜水,看着坐在她旁边正老老实实吃藕夹的卫谌,心里很是苦恼,该怎么帮他致富呢。
这件事花镶有空时就会想想,不过她能想到的就是做个小生意,还不如卫谌自己弄的那个运货店好。
卫谌家中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虽然听他说还有个下人,只是那下人每日还要照顾他母亲和他家的两亩地,再说卫谌正在读书,是不可能让他家的下人出门做小生意的。
回到舍房,见花镶还是不怎么理会自己,卫谌不得不再次保证以后不会去码头做苦力了。
花镶看他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我没生气,再说了就像你说的,偶尔一次,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我就是在想能怎么轻松赚钱。”
没回家的卢鹤还在舍房,听到两个朋友的对话,才知道卫谌今天去码头扛货了,不由钦佩不已,再听到花镶的话,忍不住插话道:“我倒是有个轻松赚钱的路子。”
花镶坐起来,想到卢鹤每天都会有一个时辰在那儿写写写,问道:“长生哥,你说的是不是写话本?”
卢鹤惊讶,继而笑道:“镶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你每天都在写,我早就怀疑了”,花镶其实也想到过这个,不过有这个想法后她就去书店详细问过,现在的话本市场很固定,最火的话本就能卖那么一两千册,能挣的只是个糊口钱。
毕竟现在识字的人就那么些,这么些识字的人中,还有至少一半不会买话本。
“我的确在写话本,两个月能写一本,一本差不多能卖三两银子”,卢鹤说道,“若是写的精彩,一本卖五两银子也是有的。”
见花镶失望,卢鹤又道:“我已入学两年,有了些作文的经验,现在都有书商会找我选文了,选一本时文很简单,只需做些注释,却一本能拿十几两银子。等你们两个在学里读两年,有意做选文,也会有书商找你们。”
花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选文也挣不了什么钱,而且还要有资历。
这就跟后世那些资料书差不多,她见爷爷做过,这种书越是功名高卖得便越好,他们秀才整的一般都是卖到文风不盛的地方。
不过卢鹤书能拿十几两报酬,也算很不错了。
她倒是又具体问了问话本这方面的事,才从卢鹤这个老作者这里知道,这个时代的话本都是按本结稿酬的。
更大的利润被书商垄断,所以享有著作权的作者只是给别人做嫁衣的绣娘罢了。
而且吧,现在的话本真的很程式化,题材大略有三种,一种是才子佳人式的爱情童话,一种是纪实性的志怪小说,一种历史故事改编。
根据卢鹤所说,花镶发现这点跟自己考察的没什么差别,话本最受欢迎的题材就是才子佳人,志怪、历史都不太受欢迎。
想到后世大盛的修仙、宅斗、宫斗、神话、惊悚等各种题材的网络小说,花镶觉得她或许可以和同学自己做书商,就出版他们自己写的小说。
花镶正想得入神,就听卫谌道:“镶弟,你不用为我的生计操心,运货铺已经上了正轨,以后我不会再去搬货了。”
他就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在那一会儿闲暇去卸货,要不然也不会让镶弟如此苦恼。
花镶伸手摆了摆,“先让我想一想。”
想了半天的结果是,可以试试,而且谌哥那儿不是有好些兄弟吗,只要请个会雕版的,这事情就能办起来。
印书太耗费成本,不如弄个半月刊,连载模式的,只连载小说,也该让被才子佳人笼罩的读书人、识字人们接受一下连载的暴击了。
就算这收益不会太好,应该也不会赔本,再说她可以出先期资金,赔了自己担着。
如此一想,这事儿还挺行的。
花镶决定下次旬休到家跟奶奶要一百两银子,然后就回来,和谌哥去找雕版工匠去。
卫谌见花镶又是拿纸拿笔计算又是双眼发亮一笑的,不由好笑摇头,就由她去想一想,换了身衣服到外面洗衣服去了。
卢鹤也忙,见花镶似自有打算,便拿出纸笔继续写起来。
正写着,听到扑呲扑呲的声音,意会到是在叫他,卢鹤抬头问道:“镶弟,你有什么事。”
花镶从床上下来,来到卢鹤书桌边,“你有没有写好的稿子,能不能让我看看?”
卢鹤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从枕头下拿出一沓子纸,“你看吧,不过写的不好,镶弟别笑我就成。”
“不笑”,花镶答应着,捧着稿子转回自己床边,坐下来细细翻看。
卢鹤写话本用的也是宫体字,大小均匀一致,看起来很舒服,花镶一目十行,很快就把这十几张纸的内容看完了。
卢鹤写的就是一个书生因为生病,没有拿到乡试入场名额,闷闷不乐地去某个名山宝刹散心,然后和带着丫鬟去上香的大家小姐一见入心再见定情的故事。
中间写了许多描写风景的诗,还有书生小姐互赠的诗,诗写的不错,但这么多也就显得缀余了。
现在的剧情到了书生和小姐成亲,花镶不用往下看,便知道最后是书生高中状元,在京城遇到另一个更高贵的小姐,最后两美相伴,齐人之福。
卢鹤一直在注意着花镶的动静,见她不再翻动纸张,就问道:“镶弟,你觉得我写的如何?”
他心里其实很没底,因为花镶拿到他这些天写的那么多,没用一刻钟就看完了,肯定是不好看。
但他还是想亲口问问。
花镶说道:“诗写的不错。”
卢鹤:“……”这是夸奖吗?
正无言间,走到西面的日光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都在呢”,顾徽说着话走进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食盒,“我家酒楼的点心,给你们尝尝。”
把盒子放在了花镶这边的桌子上,又亲自打开,将上面一层用四个青花瓷碟装着的梅花样蛋糕拿出来,递给花镶一个,转头示意卢鹤自己来拿。
这蛋糕做得几乎跟真的梅花一模一样,只是要比梅花大很多,上面还浇了一层透明的糖浆类东西,乍看上去,就跟裹在冰块中的梅花一样。
青花瓷碟也是沁凉沁凉的,应该是在食盒下面放了些冰块镇着。
卢鹤下来拿了一碟,见碟子边上还放着小银勺,不由啧啧暗叹,舀一勺放进嘴里,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梦幻。
“你家的酒楼就是辉耀楼?”他问顾徽。
顾徽嗯了一声,问没什么特别表示的花镶,“怎么样,虽然有些甜了,还能吃吧。”
花镶点头,哪是能吃啊,特别好吃,这么一朵梅花蛋糕,绝对用了不少好东西,简直是拔高蛋糕的层次。
她看了看这个金尊玉贵的顾公子,心想这莫不是辉耀楼为他们主家的少爷特地研发的?
果然吃货才是推动美食发展的第一生产力。
另外两层放的都是传统中式糕点,大部分都是咸口的,还有一款酥脆的驴肉饼,花镶就猜到顾徽不喜欢甜的。
似乎有一半男孩子都不喜欢甜点。
见花镶打量食盒中的点心,顾徽直接道:“你可以拿去分给你的那些朋友。”
“谢了”,花镶也不客气,直接把两个驴肉饼端出来,一个给卫谌送去,一个给了苏栩,这两都是比较喜欢吃肉的人。
顾徽跟到门口停住,看着花镶道:“你倒是不客气”。
花镶已经走了回来,说道:“不是你说的可以分吗?”
“好,是我说的”,顾徽笑着道,“对了,府学是不是明天也能进来?”
“是啊”,花镶让卫谌洗洗手去吃饼,她则帮卫谌漂洗已经洗好的衣服,“你还要回去?”
卫谌见她吃力,就没走开,两人便一起把衣服漂洗了,一人拽一头拧水。
顾徽在旁看着,说道:“不回去,我特地过来,就是想请你们晚上出去玩,去不去?”
“去看戏吗?”花镶问道,还真有点想出去放放风了。
“看戏多没意思”,顾徽嗤笑,斜阳打在他脸上,使他的这点笑份外亮眼,“请你们去看美人跳脱衣舞。”
啥?
花镶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脱衣舞,这位兄弟,你确定你不是穿来的。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顾徽笑道,“你是没看过吧,她们可不会把衣服脱光,就是脱个罩衫而已。我还没去看过你们青州府的青楼呢,特地等你们回来这天一起去,够意思吧。”
花镶:“你可太够意思了。”
她虽然决心这辈子就做男人了,还想过以后要不要娶个媳妇,但绝没想过去逛青楼啊,不过听顾徽说的,还挺有意思。
“谌哥”,察觉到卫谌的脸色有些黑,花镶小心问道,“咱们一起去看看?”
“你想去?”卫谌问道,看着花镶的小身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花镶说道:“也不是想去,就是想娱乐一下,我听说青楼的姑娘都会唱歌跳舞,看看去呗。”
见她挺想去的模样,卫谌便点了点头。
花镶还没来得及高兴,背后就响起一声“不行。”
“栩哥,你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就是去听听歌,你不让去?”花镶回头谴责。
苏栩语重心长,“你不是镶金的吗?青楼可是销金窟,你进去可就出不来了。要是想看美人,叫老师给你买两个美貌丫鬟,你在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花镶无语,“我是那种会被青楼女子勾着的没骨头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