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挂着此刻时盏看不清的涎笑,话却听得清楚,“跟我好处多得不想不到,再说,得罪我的话你在圈子里不会好混。”
他拍拍她的腿,“时小姐是个聪明人,自个儿掂量清楚。”
时盏收拢双腿,避免下一步的得寸进尺,她用手将长发拢到一边,手指插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
她说:“看来你没听过关于我的某些流言。”
陶伯哎呀一声,带着满满心知肚明的味道:“我知道阿,那些说你危险,说你反社会人格诸如此类的,这些不都是你团队为了营销给你立的人设嘛?现在这个社会想博出位的话,肯定得拿出一点和别人不同的东西来嘛。你不用解释,我都懂。”
时盏:“......”你懂你妈。
时盏转头正对着陶伯,眸色里蕴出冰凉。
她盯着陶伯脸上眼睛部位的两团白色,那是眼睛的位置,现在她在和对方对视。
陶伯问:“怎么样?”
时盏唇角微勾,带一抹妩媚笑容:“好,我们先来玩个游戏,你把手放在桌上。”
陶伯乐不可支,将手从旗袍里缩出来,顺从地手掌朝下放在桌上。
“怎么玩阿?”他有些兴奋。
三秒后,偌大的邮轮餐厅响起男人的惨叫。
接连数声,一声惨过一声。
所有目光迅速汇集。
包括闻靳深。
有人尖叫出声,被那画面吓得弹起,这部分里,女性者居多,偶尔夹杂两声男性的咂嘴声。
场内瞬间混乱起来,宾客纷纷表情大变。
太吵了。
时盏松掉手里银色餐叉的柄,看着餐叉稳稳当当地插在那只摸过她大腿的手背里,目光里甚至带点欣赏,像在看某种旁人难懂的艺术。
“还来么?”她笑问。
陶伯被剧痛折磨得冷汗淋漓,他破口大骂:“臭婊/子――你完了!”
时盏伸手再次握住餐叉,发力往下,恨不得就此戳穿对方掌骨,她依旧笑着的:“来,继续。”
“阿――!”
“我!操!你!妈!”
没人上前阻拦,大多在急着拍视频发朋友圈。
直到一只温凉的手握住时盏手腕,她在白晃晃的灯光里抬头,至死都忘不掉当时的画面。在重重白团的叠影里和血色里,只有闻靳深一张脸清晰得令她浑身发麻。
十分应景的是,全场在此刻安静下来。
一种刻意人为的安静。
时盏的目光略过男人手指,对上他深潭似的眸,问:“你现在抓着我的这只手,是想要帮我,还是想要制止我。”
答案再明显不过,明显到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紧握着她的腕,锢住她所有动作后,沉缓地说了一句。
“这是我爷爷的寿宴。”
果然。
他和那些人一样。
觉得她是个疯子,是个天子脚下突然发疯的暴徒,挥舞着尖刀穿梭在人流,张牙舞爪,也不惧怕伤及无辜。
她被人间厌弃,被大肆辱骂。
却无人问她一句,你为何要这样?
男人过紧的力度令她手腕迅速泛红。
时盏想到一个十分应景的词,孤立无援,他也是。不对,是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和她一边的。
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了。
时盏用尽力气将手抽出,腕上一圈辣辣痛意。她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重新懒懒抬起脸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她和他的距离。
不该和他这么近。至少,眼下不该。
手背鲜血横流的陶伯已经离桌数米远,他抓着流血的那只手腕,站在一圈人的正前方,那血还在不停地流,顺着手指,落进无声的红色地毯里。
滴答滴答。
时盏能听见,滴答滴答。
陶伯在酝酿后,颤着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这里处处都是监控,时盏是吧?我看你能傲到什么时候,连区区一个破写手我都斗不过吗?我他妈还不信这个邪了!”
众人附议。
“是阿......这还是故意伤人哦。”
“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
有人上前,问:“陶制片,您这......?怎么搞的阿。”
陶伯稳坐受害者的宝座,扬声说给整个场子的人听:“我不是坐她边儿上吗,寻思着跟她谈谈版权问题。大伙儿说说看,她不乐意就算了,还恶语相向,我也没带搭理她的,谁知道她突然就跟疯了一样拿叉子戳我!”
真相在这一瞬敲定。
很多时候,事情本质并不重要,大众只想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仅此而已。
很快,不堪入耳的词汇接踵而至,带着浓浓羞辱像手榴一样砸进时盏耳里。
令她眼睫一颤的,还是那一句――“杀人犯生出来的小畜生。”
如浪涌的声潮里,她站在那里如一尊没有灵魂的石雕,赤直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闻靳深脸上。那张她唯一能看得清的脸上。
沉默良久后,她轻轻问:“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这女人有点意思。
统共才见过几面,被她揩过几次油而已,拿什么谈信任。
闻靳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冷着脸淡淡说:“不管事出何因,你不该这样。”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盏该红眼的,就算出于委屈也是该红眼的,但她没有,只微微一笑,说了一个好字,然后再没有说话。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呢?
她不记得了,她讨厌脸上滑腻腻的感觉,眼泪最是累赘,除开消耗精力外,别无用处。
柳家墨从洗手间出来,走过不算宽的过道,壁上挂着黄色菱格罩着的灯,光色昏黄。出口还有一段距离,他遥遥透过出口看向场内情况,纷纷起座的人群密集,脑袋全部对着同一个方向。
心里瞬间涌起不详。
那些脑袋对着的,正是时盏所在的方向。
第12章 九万11 寒天雨夜,满身倦浓。
chapter11
时盏如一艘无港可归的孤船,在数以千计的目光里摇摇欲坠。
白光如昼,照不进她茶眸里藏着的黑。
所有不堪入耳的言论化作凌冽寒风,带来深刻的砭肤之痛,她用笑容来应这场闹剧,就算无人生还,那她也要做最后死的那一位。
这么想着,脚步已动。
越过闻靳深时,再次被他握住手腕,他微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时盏。”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只单单喊她名字,就已经渗出足够的威慑力。
闻靳深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眼角凛冽出几分寒芒,问:“要做什么,嗯?别告诉我,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想做点什么,杀了他不成?”
时盏偏开脸发出几声轻笑,笑得肩头微颤:“那也不至于,我只想割了他的舌头。”
正这时,柳家墨冲进来。
阵仗不小,他撞倒好几桌上的香槟瓶,吸引周围一大半的目光。
时盏看到这一幕,竟觉得有些滑稽,以前柳家墨总怕哪天她捅出个天窟窿,难以修补。她也不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算不算是个天窟窿。
看柳家墨那表情,应该算吧。
柳家墨大步跑到跟前来,瞧一眼不远处手背受伤的陶伯,脸色白了白,干咽了一下嗓子后,迟疑问:“你弄的?”
时盏承认得坦荡,说:“是我。”
闻靳深适时松开她的手腕,单手叉在腰上,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柳家墨气得跺脚,说:“姑奶奶!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我才离开多久阿,就闹这么一出?”
时盏没有回答柳家墨的话,她还是平静地和闻靳深对视。
哪怕在这种紧张时刻,她依旧是美的,且是独一份的美,有着他人难以临摹的凛冽和傲骨。
时盏没头没尾地问一句:“你还记得吗?”
柳家墨误以为是在问自己,顺嘴接话:“记得啥阿记得,现在说正事儿阿。”
时盏不管不顾地接着说:“我又看见那些白色了,一团一团的,有的还长出手脚在人脸上跑,所有人都是。但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没有一点白色。”
她的声音很清晰,以至于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可除了闻靳深没人听得懂。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所以开始说些疯话。
时盏拾起桌上一方白色手帕,垂下眉眼,优雅缓慢地开始擦自己沾着血迹的手指。一根接一根,非常细致。
快要擦完的时候,她盯着素净的手指发笑:“还以为你足够特殊呢,但你和他们都一样。”
闻靳深再没说过一句话,他转身,插包离开,也再没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