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喧嚣的邯市火车站广场上。
火车站广场上人山人海,三五成群,万头攒动,空气中充满聒噪声。
哲源站在广场中央,脸上兴奋的表情若有若无。从见到那张缴费清单后,他整个人就警惕起来。虽然疑惑,但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什么,毕竟一张缴费清单也说明不了什么。
越来越接近相见的时刻,哲源感到呼吸越来越沉重。疑惑中,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犹豫了几秒就按下了接听键。只听毛毛雨在电话里说:“哲源我到了,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
哲源环顾一周,没有搜索到毛毛雨的影子。于是问:“你在哪儿,我也看不到你。”
毛毛雨:“我在火车站对面的天桥上,哪个长得最丑哪个就是我。”
哲源又说:“毛雨,别那么说,你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天桥上,穿梭往来的人影中,有个女孩子挎着肩包,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哲源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天桥中央的毛毛雨,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热情洋溢。只是他觉得,现实中的毛毛雨和照片中的毛毛雨有所不同,好像不是一个年代的人,这不禁让他联想到了电影《非诚勿扰》里的一些剧情――剧中,居酒屋里的四大美女,拿二十年前的照片来忽悠葛优。
哲源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向毛毛雨招了一下手,走过去并接过毛毛雨肩上的挎包。“来,我给你拿着。”哲源不露声色地跟毛毛雨说,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亲切的微笑。
只见毛毛雨故作惊讶,天真地看着哲源的脸。又笑了笑说:“很失望是吧!”
哲源啧了一声:“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哲源领着毛毛雨下了天桥,坐上了开往邯市南环路三堤村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毛毛雨紧紧依偎在哲源身边,像个孩子似的紧紧地拉着哲源的衣服,只怕一松手哲源就会跑掉和消失。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的景物从眼前掠过。
哲源突然察觉到车内的乘客都在盯着自己和毛毛雨,只是目光很异样。他好像能读懂乘客们的眼睛,自己和毛毛雨站在一起,就像一副强行拼凑起来的画面,无论从样貌、年龄、甚至在身高上都有些违拗现实,而且人们第一眼就能看出毛毛雨不是本地人。
车上的乘客都很安静,只有马达声在轰鸣,就连司机也不时地在反镜中对哲源和毛毛雨眺来眺去。
哲源怕毛毛雨难堪,索性打破沉静,和毛毛雨说起话来。他指着车窗外经过的地方给毛毛雨介绍,绘声绘色,俨然和毛毛雨就是一对恋人。但是哲源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觉,从心底已经在无意识地对抗毛毛雨。
到了三堤村,哲源和毛毛雨下了车,可走在三堤村的街道上,依然被人们注视。
房东老太太坐在大门前,正和邻居聊天,见哲源领着一个女子走来,就笑着招呼说:“哟,小伙子,把媳妇儿从家领来啦?”
哲源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是,一个朋友。”
房东老奶奶眨着眼睛,对毛毛雨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屑和好奇。
哲源打开房门,请毛毛雨进了屋。
毛毛雨进屋后就从背后抱住了哲源,并带着哭腔说:“哲源,你们邯市人好像不喜欢我们外地人。”
哲源轻轻地将毛毛雨的双手掰开,转过身来平静地安慰。说:“路是自己走的,生活自己过的,何必太在乎别人怎么看?”
也可能哲源长期和文字相濡以沫,说出的话竟然也有些之乎者也,但是毛毛雨却喜欢听。只见毛毛雨马上眉开眼笑,伸出右手似撒娇地说:“哲源,你不说见到我后要和我握手的吗?”
见毛毛雨伸出手来,满脸天真的表情,哲源有些迟疑地把手伸了出去,和毛毛雨轻轻地握了一下。可就在他收回手时,却被毛毛雨突然抓紧。他能感觉到毛毛雨的手掌中都是厚厚的茧子,感叹毛毛雨真是个勤劳的女人,肯定吃过不少苦。
毛毛雨抓着哲源的手,又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开玩笑地说:“手这么凉,心也是凉的吧!”
正如毛毛雨所说,哲源手是凉的,心也是凉的。从见到毛毛雨的那一刻,哲源就感觉体温在急剧下降,因为他们在网络里的交流充满了谎言,也不仅仅是毛毛雨长得不漂亮。
哲源的手还被毛毛雨攥在手中,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能从毛毛雨的手中挣脱。不是他力气不如毛毛雨,而是不想强行挣脱伤害毛毛雨,怕毛毛雨难堪,毕竟不忍心。
毛毛雨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抓哲源的手腕,好像有些心疼地说:“这么瘦!”
哲源趁毛毛雨还未抓稳,乘机挣脱。他感觉毛毛雨才是男人,自己此刻就像个女人,被轻薄了,非礼了。“这一路你也累了吧,躺我床上歇会儿吧!”哲源有些紧张地跟毛毛雨说。
“快吃午饭了,我出去买点菜呀!”
哲源又借故从出租房内逃出来,闭上眼睛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冷,心如死灰,没想到网络和现实之间相差竟如此悬殊,他只怪自己太天真。
喘息未定,哲源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他看了下来电,是堂弟张萌打过来的。他听张萌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三哥,抱得美人归了吧!”
哲源有些郁闷,不知道堂弟是怎么得知毛毛雨来的事。于是问:“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张萌:“那个女的上你qq号跟我说的。”
哲源苦笑了一下,真后悔把自己的qq密码告诉毛毛雨,毛毛雨非要把他们网恋的事搞得满城皆知不可,她就是张哲源的恋人。
听张萌在电话里又说:“三哥,来了之后什么也别说,先把她给办了。”
哲源哭丧着脸,却诉苦说:“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
张萌:“怎么了?”
哲源:“总之她给你说的话,什么也别信,都糊弄死我了。”
张萌:“人家糊弄你什么了,大老远地从川省来找你,这还没诚意?糊弄你吃了,糊弄你喝了,还是糊弄你钱了?”
哲源反问:“谁说她是川省的?”
张萌:“她给我说的,川省人。”
哲源叹息一声,苦苦笑了笑,想堂弟也受骗了。然后说:“不给你说了,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
张萌:“行了三哥,别做作了,不说你多大了。”
哲源又苦笑一下:“还真把你三哥当成那种饥不择食的人了?”
张萌:“行了,别挑三拣四了,不说俺大爷大娘为你的事操多大的心,你一点儿也不心疼家人。”
哲源:“我要是不心疼俺爹俺娘,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也不是咱挑拣,关键是不中,换成谁也是这结果。”
张萌:“你要是不愿意,又何必叫人家来?”
哲源:“其实,我对这事儿也挺认真的,她总是说假话,叫我怎么接受啊?两个人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光说假话谁受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电话里只想吵起来。
哲源买菜回来,见毛毛雨已经睡着了,睡梦中还带着甜蜜的笑脸。他没有叫醒毛毛雨,而是一声不响地做起午饭。
午饭很丰盛,都是哲源精心制作的,虽然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是作为一个大男孩儿,能做出好几个菜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他怕毛毛雨吃不惯北方的馒头,还专门做了大米饭。
饭菜上桌后,哲源这才叫毛毛雨吃饭。“毛雨,毛雨,吃饭了”他在床前小声喊着毛毛雨的名字。
毛毛雨渐渐睁开惺忪的双眼,举起双手在床上伸个懒腰,这才慢慢坐起来。见张哲源在身边,于是趁势又抓住了哲源的手。
“好了,听话!起来吃饭。”
哲源哄毛毛雨,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似的。
毛毛雨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微笑着看着哲源,眼神显得有几分暧昧,又有几分挑逗。
哲源再次温和地催促:“好了好了,快点,听话。”毛毛雨这才下床但是仍未放开他的手,他又拿衣服给毛毛雨披上。
好容易将毛毛雨哄到饭桌上,哲源这才收回失去自由的手和胳膊。他又盛好饭,放到毛毛雨跟前,连筷子也放到了碗上。
这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尽管乐声很温和,但是此时哲源听来却十分急促。他看了一下来电,然后对毛毛雨说:“你先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哲源转身走出房间,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垂头丧气地说:“有事啊,又打俺电话呢,让俺安静一会儿吧!”
哲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打电话的是哲源的父亲,他听父亲在电话笑着说:“老三,听张萌说,云南那个女的已经到你那了。”
哲源闭上眼睛,叹着气说:“到了到了。”
张父满怀希望地说:“什么时候领回家,家里都给你收拾好了。”
哲源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和俺娘在家白忙活了。”
张父:“怎么啦?”
哲源诉苦:“这个女的没一句真话,都快把我糊弄死了。”
张父担心地问:“怎么啦,又出啥事了?”
哲源:“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女的一直在糊弄人,句句都是空话。”
张父:“行了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有没有照过镜子看过自己,你还挑拣呢?你要是真有两下子,那你找个好看的,咱家显得也光彩。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赶快找一个算了。现在咱村谁家过喜事,我都不敢去帮忙,我觉得我这老脸没地方搁,我觉得丢人。”
哲源:“咱偷人家了,还是抢人家了,咱丢人?”
张父在电话那端突然急了:“那你以后别回家了,自己在外边过吧,家里房没你的,地也没你的。”
哲源哭丧着脸说:“你看又急上了,听我把话说完呀!”
哲源愣了一下,又娓娓道来:“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对这个女的都没啥了解,见了面才知道这个女的说的没一句是真话,把我都糊弄死了;她说她姓什么叫什么,家是哪的,今年多大了,身高多少,全都是糊弄人的;长得好看不好看,咱都不说,光糊弄我都行了?”
哲源停顿了一下,拧着鼻子又说:“不是我不中,关键是真不中。要换成是你,你也不中。”
张父在电话那端又急了,不过是假装的。说:“胡说八道,看回来不揍你小子。”
爷俩沉默了一会儿,张父在电话里又问:“关键是这个女的有身份证没有,一定要看到她身份证,要不然人家什么时候不想跟你过了,说走就走了。”
哲源说:“她说她身份证在公司押着呢!”
张父:“她说你都信?”
哲源气呼呼地说:“要不是我傻的够戗,还给她充了二十块钱话费,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真名叫啥呢!”
听了儿子一番讲述,张父的态度已经没有先前在电话里那番强硬了,语气缓和了很多。又说:“这事你看着办吧!你要是真不愿意,当爹的也不卡你。你娘在跟前呢,和你娘说两句吧!”
哲源听母亲在电话里说:“源啊!你要是不愿意,我和你爹都不卡你,你也别给人家说难听话。”
哲源说:“这个我知道。”
张母:“光和她来好的,千万别伤人家心,等她走了再说不愿意。”
哲源又长长叹了口气,想起毛毛雨的身世,倒有些感慨。他同情地跟母亲说:“其实这个女的也挺可怜的,没爹没娘的,大老远的跑到咱们北方打工。现在天都这么冷了,还穿着薄着呢,衣裳都还是旧的。”
张母:“你又有啥想法?”
哲源说:“我想去商场给她卖点儿衣裳,带着她在邯市转两天再把她送走,也算咱仁至义尽了。”
张父在电话里突然说:“别给她买衣裳,光给她出个来回路费就行了,你可怜她,谁可怜你呢?”
哲源说:“行了行了,我不是小孩儿了,知道该咋办。”
挂了电话,哲源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感觉天都要塌了,压得他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吃过午饭后,毛毛雨把碗筷往桌上一丢,打开了哲源的电脑就玩了起来。
哲源也没心思吃,感觉心里满满的,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就开始刷锅洗碗。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成了真正的家庭主妇,毛毛雨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之主,俨然一个甩手掌柜的。但他转念一想,毕竟毛毛雨是客人,一个特殊的客人。
当哲源准备扔掉剩下的饭菜时,毛毛雨就横加阻拦。惋惜地说:“这么好吃的饭菜扔掉干嘛,留给我晚上吃。”
哲源一时无语,想毛毛雨不但是个勤劳的女人,还如此节约,真是一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好女人,这样好的女人恐怕很难再找到了。但他骗不了自己的感觉,也无法说服自己来面对这个现实。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说:“这剩饭剩菜隔放四五个小时以后会产生亚硝酸盐,这是一种致癌物质,吃了对身体有害,尤其是隔夜菜。”
毛毛雨上前摸了摸哲源的额头:“哲源,你没发烧吧,现在是白天。”
哲源平静地说:“我知道是白天。”
毛毛雨看着即将被倒掉的饭菜,再次感到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菜。”
看毛毛雨如此感慨,哲源不由得笑了笑:“晚上我再做别的。”
毛毛雨愣了一下,脸上就泛起了愁云,然后跟哲源讲起老家云南山区的生活。她忧愁地说:“哲源,可能你不知道,就这些饭菜在我们云南有些山村里一年也吃不上几回。特别是那些偏僻的山村,以前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不是国家扶贫,我们山里的人现在还在啃石头呢!”
哲源摇头笑笑:“你说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等这剩饭剩菜吃坏了身体你就知道什么叫得不偿失了。”
毛毛雨没再说别的,又看了一眼将被倒掉的饭菜,显得叹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