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琢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兰竹。”
“今后到我跟前伺候。”陆如琢越过她,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院里。
远处的婢女们走上前来,将兰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兰竹你好大的胆,不怕陆大人砍了你的脑袋吗?”
“听说陆大人每日都要砍几颗人脑袋呢,万一她今日在外头没砍够。”
“我们平日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你倒好,偏往她跟前凑,你有几条命啊?”
兰竹听着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忍俊不禁地打断道:“那都是外面说的,你们几时见过陆大人在府里杀过人。”
穿着绿衫的婢女反驳道:“上月不还杀了十几人,就躺在院子里呢,血在那边花坛的泥里现在还没干。”
兰竹不紧不慢:“那是因为下了雨。”
穿着深紫褙子的婢女道:“还有昨日,我起夜从窗户亲见有个人潜入府中,被歇在府里的立春大人当场射杀。”
兰竹道:“你也说是对方潜入府中啊,又不是立春大人出去杀的人。”
院里谈论的声音低了些。
“那不也是因为她们先杀了对方的家人吗?那些人都是来报仇的。”穿着绿衫的婢女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心劝道,“兰竹,你不要糊涂了,免得惹火上身,安安心心当个小婢女不好吗?”
“是啊是啊,在陆大人跟前侍奉,小心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我们知道你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妹,缺钱的话跟咱们说,姐妹们一定会帮你的,哪怕一人出一点呢。”
绿衫婢女拉着她的手流泪道:“兰竹,不要去送死。”
其他人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以手帕拭泪,好像她今日去陆如琢那儿伺候,明日便要死了。
兰竹本想和她们解释,陆大人虽然名声不好,也杀了很多人,被很多人仇杀,但那都是办官差,听皇命。大楚朝这么大,总要有人做这样的事。她待府里的下人向来丰厚,虽然公务繁忙不常回府,但月俸从未短过,月月在涨,听管家说,这是给她们在府里当差的精神补偿――谁家奴婢隔三差五会在主家见到死人。
她还收养了一个孤儿做义女,可见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对别人说过。
一年前,她刚被分派到府中的时候,因为迷路,误入了陆大人的院子。当时陆大人和立春大人在教小姐说话,立春大人不知教小姐说了句什么,陆大人听了站起来,脸腾地红了,还羞恼得将咚咚响的拨浪鼓丢下,立春大人拉住她袖子,哄了好几句才勉强又坐下,轻哼了一声。
她看得入了神,一时忘记危险,又是陆如琢,女人清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
“你是刚入府的丫鬟吗?”
兰竹回过神来,看着几步之外坐在矮榻上的年轻女子,穿妃色的衫子,雪白的裳,美人看过来的神态让她又是一呆。
好在她这回记得身在何处,须臾便调整好心态,跪下道:“奴婢今日才当差,不慎迷路,万望小姐恕罪。”
旁边的青衫女子立时哈哈笑了。
“她管你叫小姐呢。”
兰竹额头抵着对面,听见这话心里生出疑窦。称呼小姐哪里有问题?难道她不是主君请来的客人?
“我是陆如琢。”美丽的声音道。
兰竹心中一惊,忍住了抬头的冲动。
“立春,送她出去。”
那位青衫女子应声是,走到她跟前,含笑说道:“跟我走吧,新来的。”
兰竹颤颤起身,没敢多看矮榻上的美人一眼,跟着立春出去了。
出了月亮门,立春嘱咐她道:“下次可不要再走错了。”
兰竹柔声应是。
“我是你们主子的朋友,我叫立春。”
“立春小姐。”兰竹福了福身。
立春没有纠正她,只是再次哈哈笑了,转身进了院子,衣袖纷飞,笑声一直从里面传出来,很久才消失。
兰竹在月亮门外面站了会儿,才慢慢地离开。
但看着这群哭泣的姐妹,兰竹默默咽下了解释的话语,只要她明日活着从陆大人的屋子出来,她们的担忧也就不攻自破了。
是夜。
书房里,端坐案前的年轻女子一手执卷,长发打散,只束了一根红色缎带,点缀在乌黑发间。
兰竹一只袖子挽起来,在一旁细细磨墨。
她视线从陆如琢发间离开,抿着嘴唇很轻地笑了下。
一年前陆大人十九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只比她大了三岁,还是个爱美的姑娘家呢。
陆如琢在烛光下翻了一页书。
“你笑什么?”
“我笑……”兰竹下意识回答,旋即扑通跪下来,“奴婢不敢。”
陆如琢没有看她,随意又看了两页,提起湖笔在书边写了几行蝇头批注。
“嗯?不敢?我看你挺敢的。”
“奴婢……奴婢……”兰竹心里闪过怪异的感觉,让她既害怕不起来,又没办法放松,心悬着,跪着说不出条理通顺的话。
上方许久没有再传来声音,兰竹渐渐忐忑。
烛火昏黄跃动,陆如琢搁下湖笔,在屋内长久的沉默中再次温和开了口。
“你本名兰嘉禾,你父兰殊原为右佥都御史,启元二年因罪入狱,流放两广。你家中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幼妹,母亲以刺绣为生,妹妹在景山书院读书,是女学建立后的第一批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