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真守独自走在炙热盛夏的人行道上。
不管怎么用手帕擦拭汗水,擦完后还是会继续喷出汗来。柏油路升起腾腾热气,简直是超越猛暑的酷暑。
(……好热,根本没有傍晚的感觉……)
明明已经放了暑假,但进入盂兰盆节期间的练马住宅区仍然毫无人烟,鸦雀无声。走在路上只让人感受到逐步逼近、永无止境的炎热,不禁让她在脑内回想起,这条街是经常在都内创下高温纪录的地带的情报。
她听著彷佛比这时期的练马区民数量还要多的蝉叫声,走向六本木园艺。
「──志织店长……!」
身为店长的六本木志织,正待在凉爽的建筑物中。
「哎呀真是的!小真守,你的脸好红喔!」
「因为──外面实在太热了……这里好凉。」
志织好像正在制作花篮摆饰设计,他从里面放著水的水桶中拿出好几根色彩缤纷的花朵并著手装束。
「那是要用在花篮中的吗?好棒喔!好华丽的花!」
「对吧?这可是天堂鸟喔!」
志织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南国的鲜花一同开怀地笑著。
「我的朋友要参展表演,所以指定要我做个华丽的花篮。」
「太贴切了!」
使用大量鲜红色花烛和朱槿的花篮,光看外观就觉得它飘散出假期或天堂的气息。
「啊!我要给你这个,虽然只是一点小心意。这是我们去海边时,带回来的土产。」
「哎呀!让你破费可真是不好意思,谢谢!」
「这是魩仔鱼和海带,建议可以做成醋腌料理。」
「哎呀~可以摄取不少矿物质呢!」
志织从真守手上收下了放著保冷剂的塑胶袋,说著「得先放到事务所的冰箱里才行」便消失在后台仓库中。
这段期间,真守便从吧台的方向环视店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锁定在不上不下的时间前来拜访的关系,鲜花区只有真守一个客人而已。
穿著凉鞋的脚边突然有软绵绵的触感,低头一看,原来是志织的爱猫三色堇。
(……对了,难怪我心想志织店长的脖子周围看起来好清爽,原来是你不在那边啊!)
当她伸手想抚摸时,三色堇便突然放松似的躺在地板上,露出肚子供人上下其手,她也毫不顾虑地揉著长著长长猫毛的腹部。
「看你一个人流这么多汗过来,怎么不请小亚泻开车载你呢?」
志织回来了。
真守把双手埋在三色堇的腹毛中,抬头看著天花板,像是在沉思著什么。
「我记得……他今天好像要去守夜的样子,公司那边的。」
从六本木园艺回到「练马皇宫」后,她开始帮阳台的盆栽浇水。
在这个时期,为容易乾涸的盆栽浇水的次数就必须增加。
栅栏的阴凉处正晒著并排在筛子中的黑色种子,那是旅行时在叶山吃的西瓜种子。
把种子晒乾,等到三月左右播种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发芽。叶二说「要赌赌看究竟好不好吃」,打算把这土产保留到明年春天再享用。感觉似乎也不坏。
一旁的甜叶菊盆栽长出来的叶子已经过于混杂,真守便决定要著手剪叶。
用剪刀喀擦喀擦地剪下一堆叶子后,装进筛子中并拿进厨房。
(……好了,接下来该拿它们怎么办呢?丢掉实在太可惜了。)
真守开始沉思。
身为天然调味料的甜叶菊,是个可以取代砂糖的超有用香草。不过,如果用法错误,可是会变成从口中吐水出来的苦涩剧毒物。
叶二著手熬煮叶子以前,会先用蒸笼蒸热,但真守家可没有那么高级的东西。因此,她决定使用叶二教的替代方式进行。
把洗完之后切成适当大小的甜菊叶放进微波炉,先微波一分钟。
「先试著咬咬看……嗯,应该可以。」
尝起来没有草腥味,表示没问题,还不行的话就再继续加热,非常简单的做法。
把微波后的甜菊叶和两包左右的红茶包丢入热水沸腾中的小锅子里,再盖上盖子。
(如果想要做成加很多冰块的冰红茶,泡浓一点会比较好吧?)
祈祷甜菊叶能够连同和茶叶一起溶出甘甜的香味。在这段期间,她先在大玻璃杯中装满冰块。
「紧接著要拿出……妈妈当作兵粮送来的中元节礼品──家里剩下的百分之百果汁!今天就用凤梨口味。」
自言自语的次数增加,应该算是独居人常有的行为吧?
她倒入约三分之一杯的凤梨果汁后停手,再隔著滤网倒入蒸煮完毕的红茶。
(沿著冰块的边缘缓缓注入红茶,注意不要跟下层的果汁混在一起……)
慎重地倒入红茶后,形成了下层淡黄色、上层红褐色的美丽双色渐层饮料。她满意地点点头,倒得真完美!
如果可以再追加真正的水果切片作为装饰,就会看起来更像一回事,不过她没打算做到那种地步。
「所以……就用这个敷衍一下!」
她从冰箱里拿出柑橘酱,挖了一匙盖在冰块上方。
拆了一根囤积许多的便利商店吸管,插入玻璃杯中,热带水果冰茶做好啰!
「嘿嘿嘿!」
她一边冷笑一边往客厅移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优雅地开始享用。
「……啊──!活过来了……」
喀啦!四方形的冰块摇曳著。
透著冰凉冰块闪闪发光的双色渐层饮料。为了不要破坏这美丽的色调,先直接喝下第一口,结果只尝到底部的凤梨味。下定决心用吸管搅拌后,喝起来变成凤梨风味的红茶加上些许的橙皮味,又是一杯美味清凉的饮料。就算不小心熬煮出甜菊叶的苦涩味道,用这种方式调味,似乎也能顺利喝下肚。
灌入喉咙的冰凉水份,让因为户外行动而发红的身体感到舒适不已。
真守坐在沙发上,光脚伸得老直,享受著盂兰盆节的闲散午后。
她不时用吸管搅拌著玻璃杯,往隔壁阳台的方向看去。
(真想给亚泻先生喝喝看──!)
因为意外做出了好喝的饮料。
不过,叶二已经穿上许久未穿的西装当作丧服,前去方才所说的那个进行守夜的场所。正如文字所述,应该要到深夜才会回家了。
『那是还在事务所上班时的boss。』
『他几年前搞坏身体,一直卧病在床的样子。』
『该说是终于,还是好不容易呢?他周遭的人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从叶山旅行回来以后,真守碰巧撞见叶二接电话的瞬间,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简单解释了一番。其实他根本没有说明的义务,不过既然真守人在现场,当下的气氛也不得不让他开口说点什么。
『得准备一下丧服。』
当时的他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守夜,吗?)
他之前就职的设计事务所似乎是知名的大公司,但经常被迫从事非常操劳的工作,叶二也常常恶言恶语地说那是间可恶的黑心公司。即使如此,曾经共事过的人去世,似乎还是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
──不,应该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不管是怎样的形式,人死了就是死了。身为人类,当然多少会有吊念之情。
说到葬礼,真守也只参加过祖父母辈的而已,现在的她也感受不到多少实感。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啊!厕所卫生纸好像快没了。」
结果突然想到这种琐事。因为大脑完全松懈了下来,会想到的琐事也都是随机而且不著边际。早知道就在回家前绕去买了。现在的她可没有那个力气再外出让西斜的太阳烘晒。
──先吃晚餐,等太阳下山,变得比较凉以后再出门吧。
真守在沙发上闭上双眼,喝著添加甜菊叶的剩余冰茶。
虽然有充分的时间做晚餐,无奈实在是太热,不仅没有做菜的干劲,更没有食欲,因此就用纳豆饭当作一餐解决。
姑且有加入葱末和抹盐的小黄瓜当作佐料吃,多少有碰到「三餐都要确实摄取蔬菜」最低标准的边。对不起,美津子妈妈。她在心底默默道歉。
接著她懒懒地坐在开著电视的沙发上玩手机,还保养了一下指甲,最后脑内的理性屡次警告自己差不多该去买厕所卫生纸了。
「……好。」
外头毫无疑问已经入夜,气温应该也不会再继续往下降了吧。再不出门,附近的超市就要打烊了。
她不停地逼迫自己,才勉强从像是巢穴般的沙发上起身。
即使到了晚上,户外仍然潮湿又闷热,但至少还没到走不出去的程度。
一路冲进正准备打烊的超市,买了目标的大包装厕所卫生纸和明天早餐要吃的优格后就回家。
坐电梯到五楼,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发现共用走廊上出现了少见的黑色剪影。
──正确来说,应该是两名穿著丧服的男性。
(是亚泻先生。)
叶二正站在五〇二号房门前,拿出钥匙准备要进门。另一位同样穿著丧服的男性也一样。
「喂,你在这里住几年了啊?」
「那种事情不重要。」
和叶二在一起的,是一位看起来和他同年代,个头比较小的男性。他虽然一身正式丧服,却留著一头剃短短的金发,看起来实在不太协调。和就连丧服都穿得看起来时髦洒脱的叶二相较之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当真守烦恼要不要出声时,叶二倒是先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栗坂同学?」
竟然不是喊自己「真守」,而是姓氏,还加了「同学」两个字。实在是让她太吃惊了。
「怎么这时间还在外面?」
「……我去买了点东西。」
「这样啊,已经很晚了,自己小心点。」
叶二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和缓又温柔,但措词口气却听起来非常疏离。
同行者开口询问了叶二,说:
「你朋友吗?」
「她住在隔壁。」
看来他只打算做这么一点说明而已。真守抱著厕所卫生纸,顺势点头打声招呼。
「哈哈!长得超可爱耶!真好,还是学生啊──!」
「好了,别捉弄人家,快进去。」
叶二低声把金发男性带进自家,随后直接关上门。
──他刚刚说话的口气真令人怀念。以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好像也是用那样的态度说话。
(既然都穿著丧服,表示对方是同一间公司的人吧?还是同业?)
难得叶二会带人到家里来,这或许是自从真守搬进来以后第一次看见。
她回头看了一下叶二等人进入的房门后,便直接走进自家门。
真守传了一句「欢迎回来」的讯息,但过了许久也没出现已读标记。既然有客人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想到隔壁的事情,她整个人就静不下来。
到了睡觉时间,她淋完浴后,为了冷却身体而打开阳台纱窗,一股闻不惯的菸草味扑鼻而来。
(怎么会有这味道?)
她环顾四周,想找到菸味的源头──看来是从隔壁阳台飘来的。是从五〇二号房,叶二家的方向。
『叶二,你也抽一根吧?还是已经戒了?』
『……今天就抽一根好了。』
避难用的墙壁另一端响起打火机引火的声音。不久后,从那边飘来的菸味浓度又变得更浓了一些,那大概是叶二的菸。
『虽然这句话很理所当然,但人类的生命可真是稍纵即逝。』
那位在走廊上挂著笑容的金发男正隔著墙壁说话。
从窗户透过来的光线可以朦胧看见,隔壁所抽的烟雾袅袅往上飘的画面。
『不过啊,动了好几次手术,又不停地复发,还一直延长医生所宣布的余命时间,该说是真有毅力,还是说他死缠烂打呢?』
『明天火葬之后,那个魔鬼千崎努就会化为一道烟雾了。』
金发男用莫名安心的口气说道。
『该怎么说呢,以前被他用喝剩的咖啡罐甩过,也曾被他用各种恶质行为对待,就连你也过得很惨……』
『……是啊。』
『当时随时都在诅咒那个魔鬼去死呢!其实,今天原本该一并庆祝你通过比稿,要跟你好好喝一杯的。但我一听说那家伙竟然死了,竟然大受打击到连脚都在发抖。』
『是喔?』
『难道我是个傻子吗?你怎么想?』
对方问完后,隔壁阳台陷入一片沉默。
叶二先用了「我想……」这个提词后,思考著回答的措词。
『……我想,他把喝剩的咖啡罐丢向你,辱骂你的每一句话,其实对你来说,都说中了你的痛处吧?』
『果然是这样吗?』
『我也一样,不只是勇鱼你。』
『这样啊……』
被称为勇鱼的金发男的笑声,在最后崩解成了哭声。就算隔著墙壁听起来也彷佛是在自己眼前哭泣,不仅不习惯,也令人觉得有点可怕。
正因如此,真守才一直离不开偷听现场,为自己受苛责的良心找了藉口。
『叶二,趁现在这种状况开口问你,或许有点卑鄙,但你可以认真思考来我们公司工作的事吗?』
──我们公司?
『下一次的比稿竞赛对象很有可能就是「edge」,只要我们俩一起合作,一定能战胜对方,也足以对抗「edge」的规模。我们这次不就成功证明了吗?』
『……那或许只是碰巧罢了。』
『为什么千崎努会那么强悍?是因为他扛著「edge」的看板吗?你不想求证看看,如果没有那种东西,那家伙还会跟魔鬼一样强吗?』
除了勇鱼的低沉嗓音以外,似乎还听见叶二吞口水般的声音。
而紧张到不停噗通跳的心跳声,大概是真守自己发出来的。
『不管是设计方面或下指示方面,完美继承那个人所拥有的能力或技术的人,不存在于「edge」。不论是朝希姊、丸子、还是她们底下的人,大家都离开了。正确来说,叶二,能够继承千崎努的人,我认为只有你而已。』
原本泪眼汪汪的勇鱼发出的声音,听来变得寂静却又莫名带有恶鬼气魄。
『不管是人还是机材,有什么不足的,你都尽管拿去用,也可以尽情使唤我,让我看看只有这么做才能够见到的顶点吧!就像还活著的千崎那样!』
面对那恶魔般的说服,叶二则是──
叶二则是──
『……我……还在考虑。』
『我在神户等你。』
回过神来的真守,张开自己的右手掌。
在这热带夜晚中,本应湿透的手心,竟然仍保持著乾燥。
***
真守若无其事地过著日子时,突然理解到「原来那句话是那个意思」。虽然不像推理小说的谜题那样夸张,但感觉就像是点与点之间连结起来,成了一条有意义的线。
『那真守,你暂时一个人待著也没关系吧?』
(骗子。)
真是性情乖僻的男人。
在叶山旅行的那个夜晚,叶二所说的那句话。他故意说是玩笑话蒙混过去,但那八成是真心话,是在测试真守的反应。
在勇鱼先生向他提议合作以前,他的心情早就有所动摇了吧?
「……栗坂,那本书是有什么脏污吗?」
「咦?啊、没有。」
听到后方传来的搭话声后,真守惊慌失措地点头。
后面是鹦鹉堂书店的后台仓库。她碰巧很在意堆积在眼前的一本文库本标题,才伸手拿著眺望。松本清张的《点与线》──她没有读过这本书,不过,她所想的事情和书的内容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吧?
对真也来说,真守的行为完全令人摸不著头绪。
「那本书的状态不太好,应该要放在花车贩卖。」
「是啊,大概是那样吧……」
真守摆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书放了回去。真也无法理解地皱著眉,默默把围裙绳子绕过自己的后颈。
晚班的真也接下来要负责站卖场,而真守从上午开始的早班也已经结束,可以下班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佐仓井同学。辛苦了。」
「……辛苦了。」
她和轻轻抬起手的真也擦身而过,便离开了后台仓库,再去跟难得出现在店内的水獭店长打声招呼,本日工作便结束了。
一从开著冷气的店内走到户外,立刻感受到灼热的气温。四周围绕著大楼和柏油路的池袋繁华街笼罩在整片热气之中,热到无处可逃。
西斜的太阳令她眯起双眼,并从包包中拿出手机。
(──是亚泻先生传来的。)
叶二「你会来吃晚餐吧?回来前可以帮我买伍斯特酱吗?」
他看准真守差不多下班了,直接传送购物指令过来。
「真的很会使唤人……」
她脱口呢喃了一阵后,就当场回覆了叶二。
真守按照他的指示,从练马站下车后,走进中途会经过的超市,买了一瓶伍斯特酱,回到「练马皇宫」。
「真守。」
才刚走到往一楼大厅的入口,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真守抬起头来,看到叶二从五楼的阳台露脸。
看起来正采收蔬菜到一半的他,手上拿著筛子和厨房剪刀,嘴角也恶作剧似的上扬。所以真守也让他看见装了商品的超市袋子,以小跑步的方式走进大厅。
──叶二还是一如往常。如果那天不要隔著阳台偷听,她铁定不会让自己的心情七上八下,也能过著跟平常一样的日子。
大人的谎言或许比真守所想的还要更棘手。
「来,亚泻先生,你点的酱料。」
「喔喔!真的有买到伍斯特酱吧?没有买成中浓、猪排用或什锦烧用酱汁吧?」
从阳台回到厨房的叶二积极地窥看真守递来的购物袋。
「……没必要那么疑神疑鬼吧?你都指定要伍斯特酱了,我当然会买你指定的东西回来。」
「谁叫你之前太夸张。叫你买面用汤露回来,结果竟然买了什锦烧的酱汁。」
「那是因为!刚好放在旁边,我拿错了嘛!那附近放了很多酱料瓶!」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拐一大圈跟我抗议吃腻细面了。」
真想叫他不要一直翻一周前的旧帐。叶二看著满脸通红的真守,坏心地冷笑著。
「我的确是买错了,但后来我也冲出去重买了面用汤露不是吗?」
「是啊。今天既不是吃寿喜烧,也不是吃细面,要来做汉堡排。」
「汉堡排。」
哦?真是既甜美又能刺激童心的单字。甚至觉得可以原谅他刚刚那些无理之言。
「听起来不错耶,好像很好吃!」
「对吧?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就来帮忙,去从冰箱拿洋葱出来切碎。」
「收到──」
真守打开冰箱的蔬菜室,发现用了一半的洋葱,拿这个切就好了吧?
开始进行切碎作业时,叶二也把绞肉丢进调理盆中,再洒上盐和胡椒,打颗蛋下去。接著他拿出了──放在流理台下方的磨泥器。
「……你要磨白萝卜泥吗……?」
「不是,是这个。」
叶二又从冷冻库中拿出冷冻后的吐司,接著开始用磨泥器磨硬梆梆的吐司。
「像这样只磨必要的量……之后再放回冷冻库就好,很方便吧?」
「……嗯……原来吐司也能磨粉呢……只要拿来冷冻……」
真是有够蛮干的面包粉制造法。
「平常很少在家里炸东西,买了面包粉也用不完,不过吐司倒是每天都会吃。」
「你也会吃那些磨到一半的吐司吧?」
「当然会啊!」
当然会啊?是这样吗?
「怎样都好啦!洋葱切好了没?」
「切这样可以吗?」
「──好。跟我想得一样,切得有够粗,我可没办法切得那么粗。别看得太入迷。」
「真是抱歉喔!」
「好了,把切碎的洋葱丢进调理盆里揉一揉。」
叶二不打算炒洋葱,就直接当作馅料放进绞肉里面搅拌。
「不用炒吗?」
「因为这次要做炖煮汉堡肉,那部份就先省略。」
「省略……」
「捏成椭圆形之后,再丢进平底锅里面煎。栗坂真守,正如你所见,我现在满手是油,你去准备平底锅开火热锅。」
这男人真的很会使唤人。
「请用,已经用中火热好锅了,亚泻大人。」
「ok,那就直接用中火把表面煎熟。」
叶二把塑好型的汉堡肉丢进热好的平底锅中,肉随即发出煎烤时的啾啾声。
接著那个以满手油为荣的叶二便以油滋滋的手为藉口,要求真守转开水龙头,帮他按压洗手乳,尽其所能使唤个不停。
「──煎饺跟汉堡排都是两个人一起做远比一个人好的料理。超轻松。」
「为了帮你转开水龙头吗?」
「就是为了帮我转开水龙头。」
看到叶二感慨地回答,连真守都哑口无言了。
「你虽然选了可以独立作业的工作做,看起来也很我行我素,其实很擅长和他人合作。」
「……你是这样子认为的吗?」
叶二一边用毛巾擦拭湿答答的手,一边意外似的看向她。
「你不觉得吗?因为你马上就能想好哪个作业怎么分割、该分配给谁做才好……」
而且决定好之后完全不会踌躇。如果是真守的话,光是眼前状况她就没办法好好统整,或许还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做比较快。
真守坦然又毫无顾虑地说出这些感想,但叶二听了之后好像若有所思。
「这样啊……」
这些话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深深刺进了他的心中。
──讨厌,我该不会说了一些会招惹是非的话吧?
「总之,现在这话题不重要,先做好饭再说。」
「说、说的也是。」
真守乾脆地配合叶二转移话题,继续作业。
「肉煎出焦色之后,就来做酱汁。我要用『虽然已经成熟也已经采收了,但是没地方可用所以累积一大堆的迷你番茄』。」
「好长。」
「包含今天采收的份。」
他从冰箱的蔬菜室中拿出放在保鲜盒里的西西里亚红宝石番茄,连同刚刚从阳台采收的份一起放入筛子中清洗。
「随便切切这些小番茄,然后丢进已经把汉堡排煎出两面焦色的平底锅里面。」
「唔噢!」
感觉平底锅好像突然被红色的立体物掩埋了。
再倒入砂糖、酒、以及真守刚才买回来的伍斯特酱。
「就这样直接盖锅炖煮,等番茄软烂到变得像酱汁一样时,汉堡排也应该已经煮熟到可以吃的地步了。」
「与其说是做酱汁,不如说是几乎和主餐本体同时进行吗……?」
「可以这么说。」
真是非常有叶二风格的重视效率型炖煮汉堡排。
「再来就是思考小菜……真守,在你家会配什么菜?」
「咦?我家是指老家吗?这个嘛……我妈的话,应该会加上蜜渍红萝卜之类的。」
「这样啊?可惜现在没有红萝卜。」
「不然就是炒菠菜……但这里没有菠菜,现在也不是菠菜产季。」
「是啊,也没有买。」
果然如此,那到底要配什么小菜好?
「……虽然没有菠菜……应该可以用莙薘菜代替吧?」
「莙薘菜?」
「我之前不是有种吗?你之前才吵吵闹闹说那个叶片颜色看起来很刺眼。」
「啊……是那个啊?」
她不禁想发出冒失的尖声。
「对,就是那个。你去阳台从外叶采收一些过来。」
被迫收下刚才装小番茄的筛子后,真守也只好半信半疑走向阳台。
(是那个啊……?)
那个问题盆栽就放在以前种菠菜的地方。
它的别名是牛皮菜的样子。当菠菜产季结束,整顿好泥土后,这种菜就会像是继任似的接著种下去。
在莴苣和青菜类一个接一个结束产季,连沙拉叶都非得撤退到室内的灼热阳台中,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株莙薘菜不知天高地厚,一根一根细长地生长著。这样很好,这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但──
(为什么茎却是鲜红色啊……?)
真守蹲在盆栽前,试著抚摸了一下旺盛又茂密的叶子。
好红,茎真的好红,红到彻底超越了染在菠菜根部的些许红色。看起来就像是用油漆涂过的消光红。叶子本身是深绿色,明明是夏天,看起来却很有圣诞节的色调。
他用剪刀一刀剪下种到近乎三十公分左右的大片叶子,连切口都像血一样鲜红。
「亚泻先生……我采收好了──!」
「好,那就来炒吧!」
叶二把汉堡肉炖煮好,关上瓦斯。
看了一下锅内,调理用的西西里亚红宝石的确已经煮烂,还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煎出焦色的汉堡排吸附了番茄和伍斯特酱的颜色,成功膨胀成很有炖煮汉堡排感的料理。
在盘子里装上两块份的汉堡排,再淋上锅内剩余的番茄酱后,真守接收到立刻洗平底锅的命令。她按照要求,勤奋地清洗时,叶二也在一旁洗著莙薘菜并切成五公分左右的宽度。
「洗好了!」
「那就快速炒一炒。」
开瓦斯火,热好橄榄油后,就快速把切好的莙薘菜丢下锅炒,再简单地以盐和胡椒调味。
「就、就算炒了之后,茎的颜色也完全没变……」
「它就是这种菜,别介意。」
看起来就像是化了浓妆的蔬菜。莙薘菜。
最后,把辣妹风炒青菜装在还冒著腾腾热气的汉堡排盘子中。
「炖煮汉堡排佐现采番茄酱完成。真守,去添饭。」
真的很会使唤人!
炖煮后的番茄的红色,配上汉堡排的褐色,再加上莙薘菜的绿色和,红色。
从夏季阳台采收后料理上菜的餐桌,出乎预料充斥著圣诞节色彩。
「好久没有好好吃一块汉堡排了,我要开动啰……!」
真守拿起筷子和碗,直接突袭覆盖著番茄的热呼呼膨胀汉堡排。
(啊!这是汉堡排的酱汁。)
她原本想像会做出非常尖锐又有个性的自我风格口味,没想到竟然呈现出正统派的味道,实在是太惊人了。番茄的酸味加上伍斯特酱的香辛料味,以及汉堡排本身渗出的肉汁,吃起来很接近西式餐厅端出来的料理。
「使用的还不是番茄酱,而是番茄,所以番茄本身也是主食的一部份,让人吃得很享受……真不错耶!感觉好划算。」
「倒是令人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主食还是酱汁了。」
「就是这点很棒啊!」
就算只吃炖得烂烂的番茄,也有黏糊又多汁的浓厚香气,加热到这种地步,就连讨厌吃生番茄的叶二也能毫不在意地吃光光。
「洋葱就算是生的也没关系对吧?」
「啊!这么说来好像是耶!」
没说就不会察觉的食材真是太可怕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美味地吃著它。
真守重振精神,试著吃吃看配菜。
首次挑战吃莙薘菜。这道青菜光是外观就比汉堡排还要强烈许多,实在是显眼的不得了──
「怎么样?」
「啊啊……的确是很适合拿来炒的青菜……」
吃下第一口只觉得「普通」。非常「普通」。
不只适合做成炒青菜,应该也适合拿来凉拌、煮汤,怎么料理都很适合。外观看起来像是令人敬而远之的辣妹风同学,试著接近后才发现对方既单纯又好聊。
「这时期还能种出叶菜类,也算是令人感激的一点。」
「深色蔬菜就会让人觉得富含维他命!」
「顺便一提,除了红茎以外,还有粉红色或黄色的茎。」
「什么?」
莙薘菜到底是怎样的菜啊?大吃一惊的真守摆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让叶二也笑了出来。
平常一本正经的模样,给人端整又锐利的印象,但真守还是喜欢看到他像这样大笑的表情。那股严肃又难接近的氛围会稍微崩解,感觉比较好亲近。
(好喜欢亚泻先生。)
吃一吃突然觉得想哭。
虽然他总是在捉弄著自己、取笑著自己,即使如此还是好喜欢他。不仅拯救过自己、指导著自己,一起做的饭还非常好吃。
「──真守?」
但是真守知道,这个人只要想隐瞒,就会确实隐瞒著自己的心情。他的个性成熟,就算心里有什么葛藤纠结,就算说出口是心非的话,表现出来的举止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有异。
不能认为他是个骗子。毕竟他不是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吗?所以更不应该轻易责怪他。
「你是不是吃到蛋壳碎片啊?」
真守放下筷子,面对打算用开玩笑来缓和气氛的叶二。
「……一想到你平常什么都不说,却突然用那句话试探我,实在很令人火大。而且我反而觉得很丢脸,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合格的女朋友。我有那么不可靠吗……不对,的确是不太可靠吧?」
真守唐突地开始喋喋不休,让对方摸不著头绪,但她不会住口,也没有办法住口。
「即使如此,亚泻先生,你曾经说过,你讨厌我胡思乱想又哭哭啼啼,甚至一直擅自避著你吧?我也同意你说的话,所以我现在要直接问你,你会放弃soho工作,离开这里吗?」
你会去勇鱼先生的公司工作吗?
叶二睁大了双眼,僵直不动。
「……你从哪听来的……?」
「守夜那晚,你和勇鱼先生在阳台上聊天吧?」
真守一说,叶二似乎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守也老实地低下头说:
「我在一旁偷听,对不起。」
「不……」
叶二含糊其词。
「所以呢?」
「……总之,先把剩下的饭吃完,收拾完毕后再说吧。也可以出去散步乘凉。」
「我知道了。」
没有异议。他们又开始吃著两人一起做的晚餐。
只是味道的部分……感觉吃起来好像比刚才还要淡。
***
「喂,真守,话先说在前,这件事情我到现在都还在烦恼。」
该收拾的东西都收好了。
他们坐电梯到一楼,才刚走出大门,踏出步伐时,叶二便立刻切入正题。
真是非常直截了当的回答。
「──被他这样邀请,说自己不想去是骗人的。」
真守几乎快要窒息,但仍然拚命又努力地咽下叶二的回答。
「啊啊……果然啊。我也觉得你会这样想。」
依叶二的个性,如果毫无讨论余地,他应该会当场拒绝。既然没这么做,只代表他也受到提议吸引,想去的不得了。
和太阳下山后仍然湿热的空气大相径庭的是,真守的手指不停地发寒。
「我之前去守夜……对方叫做千崎,是我以前的上司。从我刚进公司时,他就一直在我的上头,指导我各种知识,对我来说,可说是师父级的人物……但他其实是个老爱用权力压人的无情混蛋。老是自以为了不起,嘴巴也很毒,不仅是完美主义者还是个工作狂,让他更加得理不饶人。」
「也就是说……他是个跟你很像的人啰?」
「噗!」
听见这无心的疑问,边走边伸展手臂的叶二开始猛烈咳嗽。
「……你、你还好吗?」
「我…才没有那么过分。」
「是吗?不对,我也没见过对方,所以不是很清楚。」
因为叶二形容的方式,让真守觉得他是在讲他自己。
「你会若无其事地说出很可怕的话。」
「就说我不清楚了嘛!」
「总之……我被那个滥用权力的家伙恣意使唤,恨他恨到想要找一天在夜路中袭击他的程度。后来那个权力滥用者突然搞坏了身体,倒下了。医生要求他离职休养。」
这是两年前左右的事情。
「我觉得各方面都很愚蠢,后来直接辞掉事务所的工作。事务所不仅容许他那滥用权力的行为,甚至还要求我要做出同等的成绩,我受够了一切。那个叫勇鱼的家伙,应该也是因为同样的动机而离职。谁想死在那间公司啊!」
他语带讽刺,却又流露出些许的自嘲之意。
「不过,你和勇鱼都说,我这个人跟千崎很像。」
「就、就说只是有一点觉得而已啦!」
「老实说,我是因为内心想反抗,不愿意跟他走在同样的路上,所以才转做自由业。不过,如果扣除反抗之情,或许我现在的做事方式正如之前你问的,真的适合自己吗……我也搞不太清楚了。」
他们正好走到了住宅街的十字路口。路分成三条,以同样的宽度延伸,似乎不管往哪边走都可以。
真守他们不由自主地沿著公寓转弯,就算回头看向刚刚没走的路,看起来也只是普通至极的马路。
「最近睽违许久和勇鱼他们一起合作进行一项大企划,确实做得很快乐。就算我像之前一样在组织中分配工作,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让死人或是病人出现。不如说,如果我真的想要超越『edge』或千崎的话,应该要以此为目标才对。」
「所以?」
真守终于插嘴。
这不就表示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叶二他想去神户。
「──别、别担心啦!亚泻先生,我可不想成为会说任性话的女人,我就算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她自顾自地鼓噪大笑,鼓舞著自己。
「不如说,就是那个,我终于理解新年的时候抽到的签的意义了!」
「签?」
「没问题的,交给我吧!我偶尔也会去找你,毕竟我可不是小孩子。」
「……那你干嘛要一直吸鼻子?」
「这是……它违背我的意思,自己擅自流出水来的!」
前言撤回,这是泪水般的东西。
周遭一片昏暗,看不清楚脸庞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真守边走边抹著自己的脸,叶二则在她的身边叹气。
「──总之,我一直找不出答案,所以这段期间尽可能过著普通的日子。早上起床,给盆栽浇水,白天消化累积的工作,时间到了就和你一起煮饭、移植盆栽。我每天都在做这些事。后来我才想到,我之所以一直迷惘,表示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真守她──
慢了半拍,正经地转头看著叶二的脸。
在路灯的光源之下,真守看见他嘴角往上提的模样。
「我就叫你要把话听到最后。之前要辞去事务所工作时,我连一秒钟的迷惘都没有。所以我想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真守听完后,从内心涌起了一股情绪,是安心──没错,应该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的感觉。
叶二胡乱搔著真守的头。
「放心下来了吗?」
「我觉得白哭了一场。」
「那不是违背你的意志流出来的水吗?」
「那是──你很坏心!」
「的确没错。不如说如果你刚刚不觉得难过的话,我可能会大受打击而哭。」
听到叶二开的玩笑后,真守不禁笑了出来。
「因为代表我没有爱?」
「没错,代表我不被爱。」
「我可能会走打电话给女生朋友抱怨的路线,然后靠著唱卡拉ok发泄情绪,或许也会跑去剪头发。」
叶二大笑出声。
结果他们俩只是绕著公寓走了一圈,又回到了一楼大厅入口。
正打算走进大厅时,叶二抬头看著建筑物,呢喃说著:
「──糟糕,我没关灯就出来了。」
五楼的二号房的确和其他房一样,客厅的灯亮的不得了。
「……话说回来,阳台也未免绿到太夸张了吧?我家会不会太显眼了点?」
「你现在才察觉到吗?」
真守很讶异叶二到现在才发现。叶二只用闹别扭似的口气说著:「真是抱歉喔!」
随风摇曳的苦瓜帘幕。描绘出叶片形状的窗边剪影,就是叶二家的象徵。
当他们在一楼大厅等电梯下楼时,真守说:
「不过啊──」
「嗯?」
「你所说的『普通』,也包含我在内耶!」
「──惹你不开心了吗?我那可不是无聊的意思。」
「不,我觉得很开心。」
总觉得比「特别」还要重要。
希望他可以更依赖自己、可以找自己商量他的烦恼等想法,在理解到双方有著十一年份的差距后抬头往上一看,才亲身感受到普通的生活有多么幸福。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一走进里面,叶二便搂著真守的肩膀,吻了她的唇。
她讶异地想著难道这也是「普通」吗?随后又心想等一下可能还会有人走进电梯,不禁流了满身冷汗。
***
「──就是这么一回事,抱歉,我不会去你那边。」
叶二对著电话拒绝了位于神户的勇鱼。
「以我的个人工作来说,只要有必要,不管有多少工作我都愿意承接,不过,要我再以员工身份工作,我看还是饶了我吧。」
『……这么乾脆就拒绝我,不打算再多考虑一下吗?』
「我已经考虑够多了。况且我可是放下跟女友调情的时间,抢先跟你报告耶?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诚意吧?」
『真是有够烂的家伙,结果还不是有女人!』
有女人又怎样?我跟她又没同居,这样子讲也没错吧?有意见就去阎罗王面前申诉!
被叶二拒绝的当事人暂时陷入接近哑口无言的状态,开始不停地呻吟。
『啊──真是──!太令人不爽了──!大家都被你那张脸给骗了,明明我才是个好男人啊!』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被你同情反而感觉更不爽。』
虽然勇鱼不停地牢骚抱怨,但他并没有打算指责叶二的决定,因为他很清楚叶二的个性吧?
『总之,你给我爆炸个三次左右!这么一来女人会发现你那扭曲的内心而幻灭,然后纷纷仓皇逃离!』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怎么?你是真心在交往的吗?果然还是给我爆炸好了!』
「喂。」
嘻嘻嘻!勇鱼开心似的大笑,接著又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聊起其他话题──他们开始转而商量起工作方面的状况,就像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看来这男人也是个我行我素的工作中毒者。愿意听他说的自己,八成也是一丘之貉。
(不过我也很喜欢现在的「普通」生活。)
他可不想把这句话说给勇鱼听。但如果说给生前的千崎听的话,可能意外地会逗笑对方也说不一定。
「──我知道了,你先试著概略说明一下──」
他一边回想著说了「明天见」后,就走进隔壁的真守那张红通通的脸和身上的温暖,一边打开阳台的落地窗。感觉似乎有谁正从天空看著他。
终章 the door into tomorrow.
蜻蜓开始在混著蝉叫声的夏空中飞翔──八月也进入了后半战。
即使艳阳高照却仍然凉爽的上午,是绝佳的阳台作业时间。
被住隔壁的叶二以「为了即将到来的秋天,要种新苗和种子,所以你过来一趟!」的理由叫来的真守,穿好装备后来到了五〇二号房。
「……所以你穿了装甲来吗?」
「对,这是防御紫外线的对策。」
手上戴著抗uv长手套、脖子上围了毛巾、头上再戴著宽帽缘草帽的她若无其事地说道。
「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不能再让晒斑继续增加了,别管我。」
这个夏天,光是照顾自家阳台增加的盆栽,还要陪叶二采收他那边的蔬菜,就已经够辛苦了。就算人都待在公寓内的阳台,仍然不能忘记,户外就是户外。
「别为了洒在杯外的水叹息,要珍惜还留在杯内的水!快去找未来派的栗坂过来。」
「好好好……总之先来播种。」
说到叶二,他总是穿著运动衫和t恤。穿这样却完全没有对皮肤造成伤害,神明真是太不公平了。
「啊!一定是因为脸皮太厚了。」
「──啊?」
「我是说你的皮肤又厚又健康,很令人羡慕。」
是真的,没说谎。
今天种的好像是迷你萝卜的种子和马铃薯的种薯。在叶二准备的盆栽和花盆中铺上网子,并塞入花盆容量的三分之一左右的轻石,防止泥土掉落,再分头放入新的培养土。
(红萝卜和马铃薯啊?感觉真怀念。)
这两种作物都得等到深秋才能够采收,到时候会先采收迷你红萝卜,再来才是马铃薯。去年用这些当作炖肉的材料,不知道今年会做成什么料理呢?
「对了,真守。」
「嗯?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说过关于签诗的意义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二一边把土装进马铃薯盆栽中,一边闲聊般的询问。
看来他早就忘了签诗内容了。
「啊啊……那应该是我会错意了。与其说是会错意,不如说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啊?」
是指今年元旦和叶二交换签诗的事情。叶二给她的签是小吉,上面写说搬家要尽早。
不过叶二会继续待在练马,因此也只能说是会错意了吧?
「啊、叶二,可以帮我拿一下那边的铲子吗?」
「这个吗?」
「谢谢。」
她用铲子的背面把土的表面拍平。
另一方面,叶二似乎发现了某个重大事实,整个人僵直在一旁,吊著眉毛高声大叫说:
「──你终于!」
「什么终于?干嘛突然大叫!」
「才不是什么突然,你以为已经几个月了!」
「要喊你的姓还是名,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吧?」
真守害羞的不得了,丢下铲子离开了阳台。
她原本想要顺其自然改变叫法,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露骨,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连叶二都脱下凉鞋,走进客厅。让真守只好再往室内逃跑。
「我原本以为你一辈子都要那样叫我了。」
「那也没关系吧?亚泻先生就是亚泻先生。」
「又换回原来的叫法了?你听好,就算你现在觉得没关系,之后一定会因此而困扰──不对,重点不是那个!」
真守一回头,轮到叶二尴尬地别开视线。混乱到两眼昏花。
她把头上的草帽帽缘压到比自己的视线还要低的位置。
「讨厌!害羞到好讨厌!」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引起骚动是我不对。」
真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不再闹别扭,后来又因为要不要设立一个罚金箱而起争执,不过那又是其他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