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深撩开轿子窗口的盖帘,一束刺眼的阳光便猝不及防地打落在她的眼角,在这道强光的映射下,繁华的都城景象悉数展现在静深眼前。静深是第一次来京都,感觉这里和锦绣山上的宁静孤鹜截然不同,充满了世故人情,不是高浮于云端之上,而是座落于市井之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向清远的心境似乎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
池渊骑着青麟在前方开路,他身披锐甲,威武却又不盛气凌人。一路上百姓纷纷行大礼叩拜,更有人高呼着“池将军万岁”的口号,池渊皆是微笑着向他们致意,全然一副英气正直的姿态。静深默默地凝望着她所守护的帝王星,眼神中闪动着点点稍纵即逝的光亮,复杂的情感在胸中酝酿,轻叹一口气,静深松开手,放下了帘子。
她知道池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性、为人,他的欲望、力量,静深从第一眼看到他便已心中有数。尽管如此,池渊还是自己的帝王星,他的利益便是自己的利益,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次赴京,要与皇太子燮灵霄正面接触,免不了一场冲突。可不管发生什么,静深都会想尽办法避免池渊受害,而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守。静深并不会耍手段,玩心计,但思考了一路,这次是一定要出招了。她希望在尽可能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保全自己,可这微不足道的愿望却并不容易实现。
一队人马行进不多时便抵达城门,出示了将军的令牌之后,池渊和静深立刻被迎进了皇宫。除去给静深抬轿的四个轿夫,还另有四位宫女前后照应着。道路两旁也站满了守卫士兵,各个精神抖擞,身姿挺拔,对池渊的凯旋列队欢迎。
池渊对此十分满意,脸上不由生出几分红光,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繁花映在眼里都显得比别处好看千倍万倍,心情好得胜似飞入云端。就连青麟似乎都跟着一起高兴起来,马蹄声听起来竟也比平时轻盈悦耳不少。
远处,一道扎眼的红色身影伫立在长生殿陛下,池渊眯缝起双眼,却看不清是何人。等到近处才发现,正是盛极司司署长――楚风暝。
楚风暝破天荒穿了男装,饶是池渊第一眼没有认出来。虽然依旧是大红色的艳丽服饰,但没有了繁杂的点缀,简洁的装扮令他的美貌多了几分俊逸。
楚风暝上前作了个揖,恭敬地说道:“池将军和静深姑娘的住处都已安排妥当,请随楚某这边走。”
“劳烦司署长亲自带路,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只管派宫人引路便是,何必如此费神。”池渊客套地附和道。
“池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您的功绩不仅得到王主的赏识,更是被天下子民所认可,我楚某人何德何能,能替您安排这些琐事都感到万分荣幸了。”
池渊客套,楚风暝更客套。两个人皆是表面上彬彬有礼,其实心中早有芥蒂。楚风暝与燮灵霄关系亲密是人尽皆知的,他是完完全全的皇太子拥护者更是不用说明。池渊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与燮灵霄作对,但作为龙脉继承权的竞争者,他显然不会给燮灵霄好脸色看。
燮灵霄正为国宴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没能空出时间前来迎池渊进宫,楚风暝只好揽过这个烂差事,先来探探池渊的虚实。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似是不经意却隐隐弥漫出一股火药味儿来,暗藏敌意。
说起来这两人都还算沉得住气,在前往池渊住所的路上,楚风暝和池渊一直畅谈无阻,近到宫里的亭台楼榭,远到战地的金戈铁马,从京城一直聊到边疆,外人见了,定会觉得此二人感情甚好。
从长生殿到池渊的临时住处金瑞阁原本很长的一段路,竟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完了,在房屋门口,楚风暝还和池渊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家常,看上去像是依依不舍一般。
说了这么多话,池渊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楚风暝看出他的去意,便十分有礼地欠身道:“池将军这一路颠簸定然十分劳顿了,在下便不再打扰,希望您好好休息。今晚国宴,务必准时出席。”
“好的好的。”池渊礼节性地拱拱手,便要进屋去。静深赶紧跟上,却被楚风暝一把拦住。
“静深姑娘,您的住处还要再往前走一段,请随我来。”楚风暝向静深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像是罂粟花般释放着致命的诱惑。静深只觉得浑身的肌肤都猛地收紧了一下,可表情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宁静致远,高旷而渺远。
“没关系,她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池渊将静深朝自己身边拽近一些,装作随意地回答道。
然而楚风暝显然是铁了心要把他们二人分开,语气加重了些,道:“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池渊皱起了眉头,桀骜不驯的风骨展露无遗。
“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请您谅解。”楚风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定定地望着静深,气势上没有丝毫的退让。
池渊还想反驳,但手臂上却传来静深略显冰凉的体温,他微微地侧过脸,看到一双凝脂般晶莹的素手搭在自己的臂弯。静深冲他摇摇头,继而对楚风暝说道:“我去便是了。”
“谢谢静深姑娘体谅。”楚风暝有些得意地望了一眼池渊,后者正强忍着怒意,颈间隐约见得几根青筋向外突起,犹如山洪爆发之前的征兆,可终究没有溃围而出。
楚风暝领着静深一直向前走,与池渊在时不同,这时的楚风暝静得不说一句话。静深只能听见耳边微弱的风声低语,以及轻风拂过树梢发出的婆娑声响,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死一般的空寂,否则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心会憋闷得发狂。
虽然静深自认为不管她是否和池渊住在一起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将他们二人分开的指令无论是来自皇太子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显得没有必要。但她渐渐明白所谓的规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在这深深宫闱之中,不知还有多少条条框框是用来束缚人的。她有些怀念凤鸾殿静谧的水山林,而对于皇宫,她只有一种不太积极的抵触情绪。
可是,她的任务却是让皇宫成为自己的家……
讽刺,太讽刺了。静深苦笑一声,却没注意到楚风暝在前面停住了脚步,险些撞到他身上。
“静深姑娘在想事情?”
抬起头,看见楚风暝如秋日午后阳光一般温煦的笑容,静深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这皇宫里是有点闷,不过过几天你们大概就能再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这几日还是先忍忍吧。”
楚风暝显然是猜透了静深的心思,可他说的话显然不只有表面那一层意思。静深能听出来他话中有话,却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您的住处就在这里了,有什么需求随时跟下人们说,吃的喝的用的都很齐全,只管吩咐。楚某还要为国宴做些准备,先行告辞了。”楚风暝望着静深略带疑惑的眼眸,再次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微笑,然后便施施然离去了。
静深久久地凝望着那一缕红色的微芒,眼角渐渐绷紧成一条清晰的细线。直到楚风暝的背影完全从视线中消退,静深才疲惫地收回目光。这时才看到眼前的建筑上“清远阁”三个大字,机械地扯了扯嘴角,静深缓步踏入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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