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没订房间,就在崔绍群的大套房里看书,直到miss齐打电话来说大家伙儿已经在楼下集合,他们可以下来了。
“一会儿到了湖心岛跟大家玩玩,晚上天黑前放你下山。”崔绍群将墨镜架到脸上,提着薛眠那两袋水果往外走。
“师兄,”薛眠步子迈得有点犹豫,在身后喊住了他:“来的时候没问活动细节,湖心岛……我不去行么?”
“干嘛不去?这趟的重头戏的就是湖心岛啊!”崔绍群退回去,拽着薛眠的胳膊大步流星:“钓鱼烧烤还有大型露天ktv,不好玩吗?不来劲吗?你别老那么沉闷行不行。”
“不是……要坐船么,”薛眠脸色不太好,皱了下眉:“我不想坐船。”
“你不……”
崔绍群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下,好几秒后,突然如梦方醒般大“哦!”了一声,拍着额头喊道:“怪我怪我,我他妈把那个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事,你别多想,”薛眠看了一眼不远处码头边集合的大部队:“本来也不是什么事。那……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你不去那你去哪儿?”崔绍群看着他:“下山吗?这才来几个小时啊。”
“上午的照片拍了一些,我去周边走走,下午再补点。”薛眠道。
“老拍山里的风景有什么意思。”崔绍群搭着他的肩,仍是把人带着往前走:“湖心岛风光你不想看看吗?听我的,不就是坐船么,一会儿上了船你跟我坐一起,把眼睛闭起来别看。码头到岛上开船也就十几分钟,听两首歌就到了。”
“……不了吧,我真不想去。”
薛眠还是试着拒绝。
除非真的触及底线,否则其实他一般不露怯,所以现在主动开口说不想登船,真不是言过其实的夸大之词,完全是内心最真实的“呼唤”。
“同志你听我给你说啊,”崔绍群指着不远处的临湖码头故作深沉道:“这人生中的关卡嘛……它是定死在那儿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辈子这么长,难道往后几十年你都不坐船了?万一以后娶了弟妹一起度蜜月,弟妹非要去巴厘岛出海看海豚,你怎么办?手脚并用游过去海中心看吗?不得让海鲨吃了?不得游半道儿腿抽筋……”
“够了,”薛眠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能不这么瞎引申么?”
“这怎么能是瞎引申呢,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好吧!”崔绍群不由分说,拖着他狂奔码头:“好了别磨叽了,老哥哥今天非把你这隐疾给治好了。”
临湖码头边,等着集合的非凡员工已陆续到齐。miss齐操办有方,租来了两条崭新的白色双层中型游船,将众人一分为二,选择钓鱼的坐一号船到湖心岛西侧码头登陆,烧烤的坐二号船到南侧码头。
“你是钓鱼还是烧烤?”崔绍群问薛眠。
“一定要去吗?”薛眠不死心,还在垂死挣扎。
“必须要去!”崔绍群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
无法,这人不讲理起来是个强迫症,薛眠自知拗不过,只好投降:“……钓鱼吧。”
度假村提供的租赁设备一应俱全,从烧烤架到遮阳棚到音响投影设备,甚至连小型发电机都有。miss齐带着设备和烧烤的人上了船,钓鱼的上了另一艘。因为老板在船上,大家纷纷让位,崔绍群摇摇摆摆走上了二层靠近船头、视野最好的那排双人座。
“要不要给你拿个什么布蒙一下眼睛?”崔绍群拉着薛眠一起落座,眼睛还不忘逡巡周围的湖色风光。
“没那么夸张。”薛眠闷闷应了一声。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方才踏上甲板起浑身的肌肉就一直死死紧绷着,眼睛盯着脚下走的每一步,神经高度紧张,脸上因为屏息凝神甚至逼出了一层细汗,从额头到脖子一片绯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你跟我别逞强,”崔绍群摘下脑袋上的墨镜,不由分说往对方鼻梁上一架:“挡着点儿,不怕就把眼睛睁着,怕就闭上,再不行躲我怀里也不是不给你靠……”
“滚。”薛眠觑了他一眼。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将鼻梁上的墨镜调了调位置。
游轮开拔,一声长笛破空响起,随着水波逐圈晃动,船身缓缓掉了个头,笔直的朝远处湖中心一座隐隐绰绰的小岛驶去。
湖风荡漾,携着一阵一阵清淡水气吹拂在脸颊上,凉丝丝的。山里环境保护得宜,成群结队的白色鸟群扑动翅膀绕着游船嬉戏翻飞,不怕人的小家伙们像是故意似的往人身上蹭。如果你手上正摊开着一把吃食,绝对会毫不犹疑一个俯冲向你飞来,叼走你的奖赏。
崔绍群站在船头靠着栏杆,旁边几个年轻的男女员工正跟鸟群玩得高兴,鬼使神差的,他也过去凑了个热闹,扑腾着两只鸟儿歇在一条展开的手臂上,托着鸟食投喂了一会儿。
逗弄得累了,返身回座位上准备抽支烟。刚一转头,差点没吓跳起来――
薛眠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墨镜跌落在脚边,头抵着膝盖深埋着一张脸。崔绍群清楚的看到他浑身不停剧烈颤抖,以他的角度望过去,甚至能看见对方惨白的脸上汗珠串着线的顺着颌骨往下滴,嘴唇发白,不住哆嗦打颤。
崔绍群急了,更吓呆了,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关薛眠的秘密,不能大喊大叫惊动旁人,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对方扶住,在他耳边轻声却有力的喊:“薛眠!薛眠看着我!”
哪还有回应。
薛眠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两只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绷得逼成了青白色,血液尽退,身体控制不住的战栗颤抖,弓成一只虾米的样子,像极了受伤欲逃的兽。
嘴里无意识的呓语:“不……不是……”
这可了不得了,崔绍群等不了了,直接上手把对方的脸从膝盖里强制掰了起来――
一脸苍白,满头大汗。
瞳孔失焦的盯着一个无名的点。
嘴唇微微张开,心跳明显加速,类似急喘气的呼吸着。
崔绍群生得比他壮实许多,身高上又好歹占了2公分的优势,靠着多出来的那一份力气将人从座位里连拽带拉提了起来,没让人发现,闪闪撞撞挪到了船尾的无人处。
“薛眠!”崔绍群朝他喊话:“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马上靠岸,你给老子醒醒啊?!”
薛眠不是失智。
只是大脑暂时短路麻痹,给不了其他的反应。
但崔绍群的喊话他都听到了,努力吞咽了两口涎水,闭上眼睛,用手掌掐在两边太阳穴上,一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一边用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抵在心房处压着。
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没事。”
“操,你丫的真吓死老子了……”
崔绍群彻底瘫坐在地上,跟着他一起用手长抚胸口:“我是真后悔了,还他妈以为能搞定你这道坎,结果差点没把你个大活人搭进去……怎么样,到底好没好?是不是真没事了?不行我让他们把船掉头,送你去医院。”
“先……”薛眠还在微微喘气:“先上岸吧,更近。”
“那行,先上岸,”崔绍群爬起来看了看前路:“到了到了,到码头了。你撑住,最多一分钟就能上岸。”
一分钟上岸也不是嘴上说的那么容易的。
船靠岸,众人陆续下船,稀稀拉拉推前搡后,这就得三五分钟才能把几十号人卸货似的卸完。
崔绍群扶着人走在最后,刻意跟众人拉开一段距离。湖心岛是个被开发过的成熟人工岛屿,有观赏花园、有饭店、有休息区,崔绍群扶着薛眠直奔休息区,找了个荫凉的地方把人安顿下来。
“怎么样,彻底好过来没?”崔绍群放不下心,仍旧一脸焦急,生怕对方来个突然休克,那他可真兜不住。
薛眠坐在长椅上,微闭着眼睛,慢慢调整呼吸节奏,脸上原本不正常的惨白逐渐有了点血色。稍倾,淡声道:“好多了。”
“我操……”
崔绍群瘫靠在他旁边,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仰面望天,一脸心死:“再不这样了,我心脏病都犯了。你这……你这坎也太深了,跨不过就跨不过吧,度蜜月的时候别挑海边了,我来劝弟妹。”
“我也不知道……”薛眠声音很低,像是答他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还这样。”
薛眠因何如此,崔绍群显然是知道的。
其实二人能成为师兄弟,后来又变成同事、朋友,必然是过了“交心”这一关。关于薛眠小时候的遭遇,在后来二人逐渐深/交往来之后,崔绍群差不多都得悉了那些内情。
历经过船难,并因此失去了一双父母,这坎不是个浅弯,没那么容易绕得过去的。
十岁已经是个有成熟和具象记忆的年纪,想忘记很难,想从那种落入万丈深渊般的恐惧里走出来更难。一艘船,一片湖,哪怕不是当年那些事物,一样可以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惊惶、恐惧与痛苦。
“别想那么多了,”崔绍群伸手搭上他的肩,极温柔又极坚定的拍了拍:“这不是你的问题。相信师兄,既来之则受之,早晚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有了这么个插曲,崔绍群也不去钓鱼了,湖心岛上风光旖旎,鸟叫虫鸣,陪着薛眠绕着静谧的羊肠小道缓步慢走在山林间。
薛眠拿相机拍景,他拿眼睛拍他。
心里想了很多。
然而摆在眼前的头等大事躲不过,还得先想办法解决了――
毕竟一会儿还得他妈的坐船回去啊!
难不成又来?
真是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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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