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爸爸将两块木板顺着船舷滑到水面,薛妈妈抱着两个一会儿哭一会儿喊、一会儿呆滞一会儿挣扎的孩子,他们夫妇二人一人一个,将姐弟俩分别抱到木板上趴好。
然后,手就一直紧紧抓着木板的一头,再没松开。
他们现在还不想松开。
他们……舍不得松开。
整艘船上除了这两块木板,夫妇二人已经找不到也拆不下任何哪怕一块物什能让他们也借力漂浮在水面上。所以,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蹲靠在渐渐下沉的船舱里,一人一边,托扶住两块正承载着他们孩子生命的木板。
他们祈祷着能快点有人来发现他们,祈祷哪怕能有一条小船经过救下他们,祈祷奇迹能降临,祈祷孩子们能平安无事。
最终,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一双儿女终于平安获救。
而他们自己,却永远的和那片冰冷的碧蓝融为了一体……
获救的两个孩子都出现了严重的应激障碍和应激反应,在心理医生的强制干预下,过了足足半年才彻底走出阴影。而接下来摆在面前的难题,就是他们的抚养归属。
薛家没有什么亲戚,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已经过世,剩下的亲戚要么不在本地,要么不具备抚养资格。薛妈妈因为是嫁到这边,家人都不在本地,加上平时走动也不太多,更不可能把孩子送去给不相熟的亲戚照顾。
就在薛家人围在一起一筹莫展,商量不出一个好办法的时候,薛爸爸的主管领导突然赶了过来。一方面,他代表薛爸爸的工作单位送上同事们的爱心捐助,另一方面也带来了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他出面为两个孩子申请的国家资助已经批了下来,今后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前的所有生活费、学费等开支都将由国家承担,而在他们成年之前的抚养归属问题,将交给当地一所公立福利院接手。
至于保险方面的赔偿款,一部分将用来还清薛家目前这套住房的贷款,另一部分则存入一个专门账户,用作两个孩子的成长基金。
于是,就这样,15岁的薛盼和10岁的薛眠被安排进了云州市区一家公立福利院,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直到五年前,薛盼年满18周岁,福利院对她的抚养权和抚养责任都已“到期”,她也顺利考取了自己理想的大学,从此离开生活了三年的福利院,踏上真正属于她的人生之路。
薛眠也一样,在福利院平安长到18岁,凭着自己的努力踏入大学的校门,此后,他的人生会和薛盼一样。
主导权的接力棒已经正式交到了自己手中。
“你们这儿出行是不是很不方便?”薛盼走到薛眠背后,替他理了理有点起皱的衣领:“我从汽车站坐公交过来,离你们学校越近路上的车越少,司机说这里就一条公交线路?”
“嗯,”薛眠点了下头:“不过我平时不怎么去市区,线路多少也无所谓。”
“可我有所谓啊少年……”薛盼似有些着急,掏出火车票看了看:“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从这里去火车站起码40分钟,要是运气不好等公交还得等好久……行了我不念叨了,赶紧走,车票一个半小时后的,万一赶不及就完了。”
“干嘛买这么急的,”薛眠皱了皱眉,有些不能理解:“五六点的车也可以坐啊。”
“你当我愿意急吗,还不是因为晚上有个家教……”薛盼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顿了一下。这话是没过大脑蹦出来的,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想让薛眠知道自己除了正常的上班之外还打着一份家教的工。
她太了解这个弟弟了,自己此项看上去挺辛苦挺受累的举动,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心理负担和精神压力。
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小屁孩心思太重,想太多。
果然,薛眠的脸在听到“家教”二字时,一秒没耽搁的立马就沉下来了:“姐你……”
“打住,”薛盼啧了一声:“我秃噜嘴了,你知道就知道了吧。别瞎琢磨,我不是缺钱,就是兴趣爱好,想当老师过把瘾。你也别多想,给你的钱下次来的时候要是让我发现你没花完,我可揍你啊!”
薛眠看了看她,没说话,叹了一声,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薛盼的乌鸦嘴今天显灵了,就在他们出校门前一分钟公交车刚走一班,下趟是半小时后。
同华东区校门外有一条坡度很陡的马路,非常宽,搞不懂明明也没几辆车从这里过却修一条这么宽敞的马路意义何在。走出大门,对面是公交站台,一堆学生正挤在那儿要么玩手机,要么瞎聊天,要么目光胶着的盯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翘首以待。薛眠站到人群里排队,薛盼看上去有点急,估计是怕赶不上火车。
“要不还是打车去吧?”薛眠说。
“好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薛盼意味悠长的看了他一眼:“可你们这儿连个三蹦子都看不着,打屁?”
薛眠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什么了,“他们这儿”没有三蹦子的原因好像也怪不着他吧,怎么搞得像是他把方圆三公里内除公交车外的所有交通工具都全灭了故意不让她走似的。
薛眠叹了口气,正在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武小满的短信。
-在哪儿呢,跟你姐在宿舍吗?
-公交站,送我姐坐车。
-你姐要走?这么快?我都还没见着面呢!
-下次吧,她赶火车。
-那行吧,给你带了吃的,回来吃啊?
-嗯。
薛眠盯着手机上来回的几条短信消息,无声笑了笑。
武小满是为数不多的,或者说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过往的人。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薛眠并没打算让谁知道自己的过去。虽然如果能有个人了解那些过去、并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一点帮助是件挺让人开心的事,甚至这“一点帮助”都不用是什么实际上的帮助,坐在旁边听他说说话都是好的。
但他不喜欢诉苦。
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包裹起来,蚕蛹似的,别人走不进来,他也不想出去。
如果不是高二上学期那件事,估计武小满也走不进来。
那次薛眠被学校的小霸王给盯上了。
在他下晚自习回福利院的路上,小霸王把唯一一条进出的路给拦住,嚷嚷着要他交过路费。
六七个打扮得跟混混一样的学生,推推搡搡着在他身上一通乱摸。薛眠长得很瘦,又白,成天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平时别说是打架,跟人吵句嘴都不太可能办到。但那次他却跟一头被火点着了的小狮子似的,疯狂扑咬那些在他身上摸来揉去的混混。可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人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就在他被揍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子蜷成一团抱头咬牙却死都不肯哭出来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超级大英雄!
超级大英雄和霸王小分队一通互殴暴揍,居然让英雄以一敌七,赢了那场战斗。
简直不可思议。
小霸王是怎么当上小霸王的?
就这战斗水平?
啧。
大英雄对着鸟兽散的小分队吹了声口哨,这才想起要把虾子精扶起来。然后,他就着朦胧的夜色抬头一看――
哟?
这不咱班小学霸?
对做好人好事特别执着的英雄本着“好人做到底”的江湖信条,强烈要求送薛眠回家。那会儿薛眠被揍得昏天黑地,一直保护得很好的蚕蛹莫名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鬼使神差的就把人带到了福利院门口,木着一张脸,指着大门方向,说:“这就是我家。”
从那之后,薛眠就得了个贴身护送小保镖,而武小满则得了个包抄作业答案集。
“朋友”也就是从那会儿交上的。
思路被两声连续的喇叭声打断,薛眠抬起头,一辆白色的宝马稳稳停在了他面前。
还是辆敞篷宝马。
驾驶座上的人戴着一副黑色反光墨镜,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朝这边吹了声口哨:“等车?”
薛眠差点儿没认出来。
毕竟这人半张脸都被墨镜给挡住了。
可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我很酷我最帅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拽”的气质让他最多愣了两秒就立刻认出了这是谁。
何况旁边等车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个压制不住激动的捂嘴低呼――
“我的天,怎么是他!”
“也太帅了吧,站近了看简直帅破天际啊!”
“他又换车了?那辆骚蓝法拉利呢?”
“怎么办怎么办……我觉得我快要休克了!”
“好像……”费南渡回头看了一眼五十米开外的公交停泊站:“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来车。”
薛眠怔了怔,有些茫然的点了一下头。
这还是继上次遥控车事件后二人第一次再见,虽然薛眠从没想过还能再见,不过真到了这种场面,比起初次在食堂“交锋”时对此人的反感与不屑,此刻再见,倒没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了。
可能是因为欠着个人情的关系吧,毕竟总这么反感“恩人”好像也不太地道。
薛盼一脸狐疑的盯着费南渡看了看,扯了一下薛眠的胳膊:“这谁?”
“……”薛眠一时词穷,想了想,吐了两个字:“学长。”
“学长?”薛盼不大相信:“就你这性格会主动交什么学长朋友?”
“我没说是朋友。”薛眠解释。
“那你们怎么会认识?”薛盼拒绝解释。
“就……”
薛眠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干脆也不回答了,免得越描越黑。何况他和费南渡的“认识”实在有点不走寻常,万一让薛盼知道这人曾经想收自己做黑社会跟班小弟,她肯定会连班都不上的天天蹲班导家门口给自己评理出头去,那就麻烦大了。
“你好,”费南渡已经走了过来,摘下墨镜,向薛盼伸出一只手:“薛眠女朋友?”
噗――
一口老血顶在心肺。
薛眠绷着一张黑压压的脸瞪着费南渡,然而这人似乎挺沉浸,朝向薛盼的那只手依旧伸得笔直。
薛盼估计也是愣住了,足足五秒后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那只伸在面前的挺好看的手,然后一把握了上去。
“昂,女朋友,你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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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盼姐的请举爪~
无论多艰难的过去都会过去哒,薛家姐弟加油!~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