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看他那个可怜儿的模样,和平日里运筹帷幄的祁太傅一点子也不一样,十足的弱小可怜无助,姬林只好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的说:“太傅等一下。”
他说着,立刻走出天子营帐,让人去弄一些蜂蜜水来,又弄了一些醒酒养胃的吃食,风风火火的忙前忙后,将温热的蜂蜜水亲自端过来。
祁律倒在榻上,捂着自己的胃部呻吟,一定是昨日喝了太多的酒,还吃了很多的炸牛筋丸,当时大块朵颐,囫囵吞枣的也没注意,何其豪爽,结果现在好了,饮多了酒胃部不适,加之消化不了,便有罪受了。
祁律在榻上呻吟了一会子,姬林就回来了,亲自端着蜂蜜水,将祁律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虽然嘴上说:“看看太傅以后还会不会如此饮酒,如今胃疼了罢?”
但行动上却十分温柔,小心翼翼的将蜂蜜水喂给祁律,祁律喝了一些,胃里终于暖了一些,这才稍微好一点。蜂蜜水也有中和胃酸的功效,胃部才不是那么疼痛了。
姬林让祁律躺下来,又忙前忙后的给他用热布巾擦了擦脸,给祁律盖好被子,又轻轻给祁律揉着额角,说:“闭眼,再睡一会子。”
祁律折腾了一晚上,根本没怎么睡,如今的确有些困了,歪着头躺在榻上,余光瞥着姬林,姬林就守在他的榻边上,忙前忙后的照顾自己,有的时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毕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反正很是忙碌的模样。
祁律这么看着,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天子如此关心自己,一直亲力亲为的照顾,怎么会是腻歪了呢?或许有一些隐私不愿意分享,也是人之常情罢?
姬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亲了一下祁律的眼眸,说:“快睡,寡人如此好看么?”
祁律干脆翻了个身,将天子当成了一个天然的头枕,枕在天子身上,享受着天子的服务,让他给自己按揉着额角……
会盟虽然还没开始,但是各国已经开始联络感情了。潞国想要在会盟之前,邀请天子用一次燕饮,提前联络联络感情,毕竟潞国是战败国,这次会盟肯定是要割地求和的,如果能和周天子提前联络一下感情,说不定割两块贫瘠一些的土地便好了,不用太出血。
潞国盛情邀请,姬林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便答允了潞国,参加这次的燕饮。
燕饮是潞国筹备的,就在会盟的营地内,摆在了空场上,燕饮的格调非常高,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全都用上。
姬林和祁律一走过来,潞国的国君亲自前来,笑着对姬林拱手,他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一个磕巴都不打,根本不需要旁人翻译。
这个年头周天子的管辖周边有很多不服管教的外人,但是像南北朝一样,这些外族人都疯狂的迷恋中原文化,他们虽然攻打中原,但是骨子里却十分向往中原,不停的向中原文化看齐。
潞国的国君和潞子仪一样,对中原文化知之甚详。
燕饮很快开始,潞国国君要给姬林敬酒,祁律自从那日饮酒之后胃疼了好一阵,根本不敢碰酒水,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下来,准备用点膳食,这么多山珍海味,不吃白不吃。
祁律正在用膳,便看到了公子万,想起那日醉酒,给公子万添了麻烦,走过去说:“晋公子。”
公子万看到祁律,十分关心地说:“祁太傅,身子可大好了?我听说那日醉酒之后,祁太傅身子一直不适。”
祁律尴尬的笑笑,说:“已经无事了,还有劳晋公子照顾。”
公子万也想起了那日的事情,笑容同样有些尴尬。
祁律客套了一句,说:“那日给晋公子添麻烦了。”
公子万眼皮狂跳,说:“稍微……稍微一点子,小麻烦……”
显然,公子万这个人不是太会说谎话,所以说一点子小麻烦的时候,表情特别僵硬,祁律也是眼皮狂跳,总觉得自己丢人丢大发了。
“嗬……太美貌了!”
“世上竟有如此美艳女子?”
“这女子是甚么人?”
祁律和公子万正在尴尬着,就听到一阵阵的叹息之声,顺着声音转头去看,就见到潞国国君身边跟着一位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身穿华丽的衣裙,在营地灯火的照耀下,仿佛是一个仙子,眸光颦颦,眼眸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水色,带着一股子忧郁的气息,巴掌大的脸面,樱桃小口,整个人看起来犹如杨柳一般万千不胜。
潞国国君带着那美貌的女子来到姬林身边,笑容满面的说:“天子,这是我的侄女儿。”
祁律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便觉得眼熟,眼熟得紧,这女子简直和潞子仪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男版,一个女版,女子比之潞子仪更加万千不胜,而且身量是真的娇小,活脱脱一个真正的小白兔。
祁律本就觉得这女子和潞子仪长得很像,如今又听那潞国国君这么说,当即恍然大悟,这女子很可能就是潞子仪的妹妹。
潞国国君是潞子仪的叔叔,因为篡位而上台,潞子仪这个太子流落在外,潞子仪从不说自己的家里事,因此祁律也不知道潞子仪还有个妹妹。
果不其然,潞国国君说:“不瞒周王,我这侄女儿生来命苦的很,他的父亲早亡,亲哥哥也染病去世,侄女儿孤苦伶仃的,做叔父的怎么能不帮衬一把,给我这侄女儿寻求一个好人家呢?”
姬林见到那女子,也吃了一惊,毕竟这女子和黎子仪的面容太像了,倘或不是潞国国君介绍,姬林还以为是潞子仪穿着女装跑出来了。
姬林因为诧异,多看了一眼那女子,潞国国君登时还以为周天子对他的侄女儿有兴趣,便顺水推舟的说:“日前我潞氏与周王多有误会,如今咱们会盟于此,为了表达我潞氏求和的态度,我愿意将侄女儿交与周王,与大周共修万年之好!”
祁律一听,立刻皱起眉来,潞国国君想要用侄女儿和亲?
如今天子即位虽然不久,天子也十足年轻,但是天子还没有立夫人,别说是立夫人了,连个妾夫人也没有,因此很多国家都贼着天子的后宫,想要塞进人来。
潞国国君显然也打着这个主意,祁律心中登时有些醋起来,好不容易消化掉的胃酸涌了上来,堵住自己的胃部。
姬林只是看了一眼那潞氏女子,很快收回眼目,他只是好奇而已,并不是真的对着潞氏女子有兴趣,而且姬林深知潞国什么意思,潞国显然是想用美色来腐蚀自己。
姬林有些不屑,这潞国的国君把寡人当成了甚么人?见色起意的昏君么?
姬林淡淡一笑,说:“如今会盟还没有开始,两边是和还是打,还要看会盟之上潞氏的态度,因此这些旁的事情,还是会盟之后再说不迟。”
姬林想要利用这次会盟,扶持潞子仪上位,自然不会答应潞国国君的亲事,再者,姬林一颗心似都扑在祁律的身上,他自觉自己不是个花心之人,怎么可能答应亲事呢?
潞国国君本以为能用美色腐蚀周天子,毕竟潞氏女子美貌动人,只是一走出来,便有那么多男子注目赞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仿佛一轮皎月,旁的美女在她身边只有衬托的份儿。
但周人的天子竟然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直接回绝了潞国国君和亲的请求,潞国国君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的笑着说:“是是是,周王说的是。”
潞国国君在姬林这边行不通,立刻便换了一条路,正好看到了周公黑肩。这周公素来“名声”不是很好,毕竟周公曾经是犯上作乱之人,因此如果有人想要巴结奸佞之人,必然看上的都是周公,周公对此一点子反省也没有。
潞国国君便让臣子去巴结黑肩,又带着潞氏女子到黑肩面前,似乎因着天子那边行不通,便想要将潞氏女子献给黑肩。
祁律眼看着姬林拒绝了潞国的亲事,心里松了口气,心想也是,本太傅如此高大英俊威猛,那魅力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比拟的。
祁律把心脏放回肚子里,便听到公子万的声音说:“祁太傅?太傅?”
“嗯?”祁律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刚才在“骚动”之前,自己正在和公子万说话,都是因为潞国国君提出和亲的请求,把祁律的思绪都打乱了。
祁律连忙说:“是了,实在对不住,律方才走神了。”
公子万已经成为洛师王室的一员,不过还没怎么熟悉洛师队伍,祁律便准备帮助公子万引荐一下王室的士大夫们,这第一个要引荐的,自然是最亲和的虢公忌父了。
虢公忌父平日里没有任何官架子,那可是祁律的好兄弟,祁律便带着公子万引荐给忌父。
忌父看到祁律和公子万来了,笑着说:“甚么引荐不引荐?以后同朝为臣,自然需要互相扶持。”
虢公忌父果然是最亲和的一个,没有几句话,众人已经相谈甚欢,公子万给虢公忌父敬了一杯酒,虢公端起羽觞耳杯,刚要饮酒,突然便被打断了,似乎被什么吸引了目光,顺着人群看过去。
燕饮上人头攒动,大家互相敬酒,虢公忌父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了过去,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周公黑肩。
潞国的使者正带着刚才的潞氏女子在巴结黑肩,不停地给黑肩敬酒,隐约还听能到潞国使者夸赞黑肩的声音,什么一表人才、样貌堂堂之类的,而且黑肩“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娶亲,潞国使者便想将潞氏女子引荐给黑肩。
虢公忌父端着酒杯有些走神,呆呆的看着黑肩那虚伪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突然升起一股酸涩涩的滋味儿来,不是很舒服。
“虢公?”祁律奇怪的顺着虢公忌父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眼神可没有那么好,并没有看到人群之中的黑肩,也不知道虢公正在看什么。
虢公回过神来,说:“不好意思,你们幸酒,我去那边一下。”
二人都没当回事,点点头,虢公忌父急匆匆的,也不知要去做什么,快速的便离开了。
黑肩周旋在一群潞国使者之中,面上带着虚伪的笑容,但是心里实则十足不耐烦,毕竟他知道天子的意思,也知道潞子仪就在队伍里,潞国国君随时都会被撸下来,因此自己没有必要和潞国交好。
潞国的使者们一个劲儿的给黑肩敬酒,就在黑肩有些不耐烦之时,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挡住了黑肩的羽觞耳杯,说:“周公,你饮的太多了,不能再饮了。”
黑肩抬头一看,惊讶不已,竟然是虢公忌父,忌父站在他面前,微微蹙眉低头看着他,似乎觉得黑肩饮酒太多了。
不等黑肩反应过来,虢公忌父已经将黑肩的羽觞耳杯拿了下来,对那几个潞国使者说:“各位使者,这杯忌父代为饮了。”
他说着,豪爽的抬起头来,直接将一满杯酒水饮尽,随即还调转了酒杯,杯中一滴酒水也没有,喝了个一干二净。
那几个人正在巴结黑肩,哪知道虢公突然杀出来,说白了,黑肩和忌父虽然都在洛师王室供职,都是公爵,也有自己的封地,但他们是王室卿士最大的竞争对手,潞国对王室的事情不是很熟悉,所以不好在虢公面前巴结周公,很快便知趣儿的离开了。
黑肩诧异的看着给自己挡酒的忌父,忌父挠了挠后脑勺,把杯子重新塞回黑肩手里,说:“饮、饮酒伤身,少饮一些。”
说完,风一般快速离开了。
黑肩低头看着手中的羽觞耳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抬起头来,看着忌父离开的方向,唇角忍不住划开一个弧度,眸子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黑肩立刻招手,身边的士大夫很有眼力见儿,全都是黑肩的门人或者学生,黑肩便低声说:“你们给我敬酒。”
“敬、敬酒?”门人们吃了一惊,不知周公是什么意思。
黑肩却说:“多多敬酒,能让黑肩饮醉,那是最好的了。”
几个门人不知周公什么意思,但是也不敢违逆,立刻拱起手来,说:“敬周公!”
“是了是了,敬周公。”
忌父风风火火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祁律和公子万还没走远,三个人便又重新攀谈上来,虢公忌父听说祁律做了一种汤河粉,他本就是个“吃货”,有些跃跃欲试。
祁律笑眯眯的说:“这有什么难得?等律写下食谱之后,交给虢公府上的膳夫,以后虢公日日都能吃到汤河粉。”
虢公忌父笑起来,说:“这……真是有劳祁太傅了。”
他刚笑着,笑容突然收敛在了脸上,不为别的,正因着一抬头,突然又看到好几个人围着黑肩敬酒,那些人敬酒的举动此起彼伏,黑肩竟然也不知道拒绝,一杯一杯的饮酒,这么喝下去,必然是要醉倒的。
忌父皱了皱眉,又风风火火的说:“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我再离开一下。”
忌父说罢,仿佛刚才一样,急匆匆的便离开了。
周公的门人轮番敬酒,黑肩饮了数杯,脸不红心不跳的,酒量十足的惊人,门人们差点被黑肩给喝倒了,就在此时,黑肩预料之中的那只大手突然又出现了。
虢公忌父拦在黑肩面前,再一次将他的羽觞耳杯拿过去,说:“周公,你饮酒太多,不能再饮了。”
黑肩的唇角不着痕迹的化开一丝微笑,看了一眼那几个门人,门人们似乎看懂了周公的眼神,立刻全都散开,只剩下周公和虢公二人。
周公黑肩身子一个踉跄,似乎要倒,忌父吓了一跳,大步冲过去,一把扶住黑肩,黑肩顺势倒在虢公忌父的怀中,鬓发蹭的微微有些散乱,靠在他的肩窝上。
虢公忌父瞬间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好像是假物的傀儡,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极了,黑肩面颊微微有些红晕,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说:“当真对不住,黑肩有些站不住。”
虢公忌父一听,说:“周公果然饮醉了罢,着实饮太多了。”
黑肩顺势说:“不知可否请虢公扶黑肩一把,黑肩想回营帐歇息。”
虢公忌父十足担心,蹙着眉说:“自然可以,慢慢走,不要摔了。”
忌父扶着他,黑肩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忌父越说不要摔了,黑肩越是膝盖发软,便要摔倒,忌父连忙搂住他,刚才是靠着,现在便是抱着,越发的亲密起来,而虢公忌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子。
忌父扶着“醉酒”的黑肩离开了燕饮,往黑肩的营帐而去,营帐黑漆漆的,刚一走进去,黑肩又仿佛没了膝盖一样,根本站不住,直接一带,两个人“嘭!”一声准确无误的摔在榻上。
虢公忌父一个没注意,险些压到了黑肩,赶紧撑起来,说:“对不住对不住,可是磕疼了周公?”
黑肩闷哼了一声,黑暗中,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黑肩的眸光含着水汽,星星点点,在虢公眼中,竟然比那潞氏女子还要动人无数倍,虢公忌父一瞬间竟看呆了。
黑肩轻笑一声,说:“好看么?”
虢公忌父喃喃的说:“好、好看。”
黑肩被他逗笑了,那笑声仿佛是油水,瞬间浇在了虢公忌父心头的大火上,他的目光突然阴沉下来,死死盯着黑肩的肩头,分明那里裹着繁复的衣袍,虢公忌父的目光却“恶毒”的好似能穿透那衣袍。
虢公忌父的嗓子滚动,声音沙哑极了,或许是酒气作祟,说:“忌父……还想看看周公肩上的胎记。”
黑肩睁大眼睛,吃了一惊,似乎是被忌父的眼神感染了,轻声说:“好啊,不过……黑肩不胜酒力,如今提不起劲儿来,倘或虢公想看胎记,还要有劳虢公亲自来了……”
潞国国君想要把潞氏女子引荐给黑肩,没承想又失败了,潞国国君也是不死心,便把目标锁定在了祁律身上。